第三十八章
薛蝌递帖子求见,水溶下朝回来就听王松鹤禀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子急切。
宝钗薛蝌这堂姐弟都知道轻重,纵然搭上水溶这条线,也没有时不时送信派人来刷存在感。
水溶猜测没准是煤炭矿石运输上出了点问题,便吩咐王松鹤人来了直接领进书房就是——这阵子水溶都在外书房办公。当然,内书房薛蝌目前还没资格踏进去呢。
消息传出去,下午水溶回到外书房办公,薛蝌人都已经到了有一阵子。
只要是个混“江湖”的,察言观色就是必备技能。
薛蝌借着行礼落座喝茶的这点功夫,打量了北静王好几个来回:王爷心情还不错。
水溶干脆就是在见面的那一刻笃定:薛蝌今天来不是为了薛家的事儿。寒暄过后他再听薛蝌叙述……果然不是为了薛家。
话说水溶内外书房已经经过调整,变成他熟悉的样子。
这座位于王府外院最大的建筑,是从西到东连成一体的五间大屋子。
中间的厅堂成了大会议室,水溶召集所有幕僚开会,就在这里;西边的两大间屋子坐着王府排名靠前的幕僚,隔出来的暖阁改成了茶水间,而抱厦则是给往来出入报信来访之人休息的地方;至于东边两间当然就是水溶的办公室。
现在薛蝌就是坐在东面第二间,水溶的下手。
他喝了口茶,干燥的嗓子得以缓解,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府地龙烧得太热,他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小图标插空评价道:“一看就是来打小报告的,他好紧张。”
水溶道:“那得看他这次小报告的价值。要是靠谱,欢迎他随时来打小报告。”说着他自己也笑,“宝钗和薛蝌都是亲爹没了,十五六的年纪,还是女孩儿男孩儿呢,就得肩负起全家的未来,无怪乎比宝玉这个父母俱在的要懂事得多。”
对待宝玉他都能温柔而有耐心,对待薛蝌……他对薛蝌比宝玉还要更好一点。
这一点,其实还挺明显的。
不说“住在他脑子里”的小图标,生活秘书王松鹤都瞧出来了,不然怎么会收到帖子第一时间看完并且第一时间禀报?
须知薛家现在就剩个皇商名头,族里连个做官的都没有:真正的有钱而无势。
而薛蝌目前……别说薛家的大权摸不着边儿,自从他爹没了,他所在的那一房都已经边缘化了。
却说薛蝌完全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他也不能直视王爷的脸,不过凭着偶尔的打量,再三确认看王爷那和煦的笑容……大概不是装的。
他定了定神,把在家时就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的说辞一一道来。
“当年,甄嫔娘娘入京待选时,恰与我家同行。”
那会儿薛蝌他爹还活着,薛家不仅跟贾史王三家交好,跟甄家也颇有些交情,因此半路遇上了就干脆凑在一处,一起进京。
“送甄嫔娘娘进京的,正是娘娘的二叔。”薛蝌仔细道,“既然都是亲戚,我们兄妹年纪又小,并没那么讲究,于是便在一处待了一路。”
这个时代从金陵到京城,可没有飞机高铁,出来一趟起码要以半个月来计时。以半个月的时间来算的话,薛蝌与薛宝琴兄妹俩把甄嫔身边伺候的丫头嬷嬷外加长随护卫一口气认全,也在情理之中。
想来甄家这些年也只有甄嫔之父甄应嘉为官在任,其他甄氏族人就算有人入仕也是小官小吏一流。
这样的家底,能给入宫的大女儿一个专门处理“脏活儿”老手已是极限。
别忘了贾代化和贾代善死了十年,宁荣两府惨到连一个死士都拎不出来了。
薛蝌并没有停顿,他想一鼓作气把他所见所闻一口气全说完,“……亲见那人从那死了的~官~媒~家那边过来。”
如果不知道些许“前因”,薛蝌不会对撞见一个甄嫔的护卫如此敏感。
于是水溶问他,“你听说那~官~媒~之前替西宁王府向我家提亲了?”
薛蝌老实地点头,“回王爷的话,知道。”偷瞄王爷一眼,见王爷依旧笑容和煦,他把心一横,继续说起大实话,“京里……不太瞎也不太聋的都知道了,毕竟那~官~媒一直出入承恩公府上。我家虽然只做点小生意,手里也有张‘不可得罪’的单子,”薛蝌笑得腼腆,“大人物一个不差,连狗腿子也记上了不少……总算物有所值吧。”
水溶大笑。
本朝皇后的父亲或者兄弟如果无爵,就会获封承恩公。承恩公府说得可不就是皇后的娘家。
薛蝌显然被水溶的笑声鼓舞到了,“甄嫔原本有孕,却被长公主……反正这事儿宫外边传得有模有样。”
水溶道:“是真事儿,不过是不是意外我都难说。须知长公主总是陛下的爱女,陛下都没出来辟谣,可见其中牵涉之人都不寻常。”水溶继续道,“横竖咱们知道,皇后不高兴,吴贵妃一准儿开心就成了。”
薛蝌也是一点就透,“是。在下明白了。”
他打定主意:出了王府门就往吴大将军府上送信去!
薛蝌告退后,水溶就靠在摇椅上思量:贾元春是以女史的身份入宫,后来得了皇后青眼,才被调去东宫,伺候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贾元春在封妃之前便已承宠……了挺长一段时间。
不过那时候她承宠归承宠,名分上依旧是女官,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太子的秘书,而不止是伺候太子日常起居晚上给太子睡觉的姬妾。
比一比甄嫔的待遇,就知道皇帝即使很忌惮传乘数代逐渐没落但依旧势大的勋贵,依旧愿意给元春极大体面的原因了。
反正不像是大多数人想得那样,皇帝是看在元春的祖父荣国公面儿上,才对元春如此恩宠。
至于甄嫔,进京就是直奔选秀去了。
同样是被皇后选中,指给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但甄嫔自始至终都是妾室一流,哪怕她入了东宫初封便是太子良媛,甚至得封一宫主位都比元春要早。
另外,别小看“太子良媛”这个职称。大多数伺候太子的女人,哪怕出身不错,也鲜少有人能在入职伊始就能评上职称。
总而言之,就是甄嫔在皇帝心里也不是什么睡过就完,死活不在乎的“玩意儿”。而且甄嫔因为第一个孩子小产,恨毒了长公主加皇后,这次她再次有孕,不为没了的孩子出气只为保护现在肚里的这个,也会真心真意地跟皇后做过一场。
而且……水溶觉得甄嫔的战斗力还是挺不错的,想到这里他把视线集中在小图标身上。
小图标果然不负他的期待,“撕就撕个痛快。甄嫔手撕皇后,吴贵妃光看热闹合适吗?长公主可是~买~凶~要杀你啊主人!”
水溶笑道:“可不是,这事儿我还没忘呢。”
光关几天禁闭就拉倒?好吧,他是拿长公主没什么办法,对付给妹妹帮把手的九皇子也很艰难,但他可以接着削一削皇后娘家承恩公府啊。
话说回来,皇后的娘家兄弟们官位能动的余地已经很小了,尤其是皇帝已经默许吴大将军“吞掉”一个皇后带兵的兄弟的情况下,但他可以让承恩公府再破破财啊。
“西宁公那个小妾也是。她明明不乐意,还要装出一副听从皇后嫂子的吩咐的模样,事后西宁公再找皇帝讨说法,不过让长公主在皇帝心里地位一降再降罢了。”
水溶一边琢磨一边把心思嘀咕出声,此时外书房里除了几个值守的内侍和护卫,也就王松鹤这个王爷到哪里办公他就得跟到哪里去的生活秘书在。
当值的内侍侍卫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王爷在问他们意见,因此此时只有王松鹤应声,也只能是他应声,“西宁公在嘉峪关……一直挺滋润的。他许是担心吴大将军手再长些,他的地盘不保,因此他固然不待见承恩公府,却也不想承恩公府彻底败落。”
水溶点了点头,却对小图标道,“皇后总被吴贵妃压制,这么多年过来早扭曲了吧?感觉原本她还挺能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未尝不是看她母后总被欺负,才会恣意妄为。对了,你能判断一下皇后的精神状态吗?”
小图标刷出一行弹幕,“可以,但需要近距离接触……”
“是我理解的那种近距离接触吗?”
“差不多……”小图标刷了水溶半个视野的捂脸表情包。
水溶果断道:“那算了。”转过头他又对王松鹤道,“皇后再怎么样还有两个儿子。九皇子看起来莽撞一些,但四皇子似乎不错。毕竟最后能坐上那个位子的皇子,都非常能忍。”
王松鹤也道:“皇子们都还不曾大婚,自然不曾~参~政,吴贵妃再想做文章也做不出什么花儿来。”
“皇帝也不想一家独大。”水溶道,“咱们多扣点好处出来就是,也不枉费我担惊受怕一场。”
王松鹤暗道:王爷您……真的怕过吗?回到围场大帐,就您一个气色如常,您身后跟着的侍卫各个面色发白。
水溶一眼就看出王松鹤在琢磨什么,暗道:我当时吓出一身汗好吗?没有本尊给我买的保险,我现在也该风光出殡了!
当然这个没法儿宣之于口就是,于是他轻飘飘道,“看看能不能把保龄侯调到山海关去。”
保龄侯史鼐就是湘云他二叔。
北静王府跟史家的交好,是全方位的好。想来他递给吴大将军的橄榄枝,那位若是收下来,八成会愿意运作史鼐坐镇京城的东北门户。
史鼐史鼎兄弟这么多年都挺老实,一副纯然忠君爱国相,并不特别倒向任何一家。
对吴大将军来说,山海关与其让对家拿到手,不如给不偏不倚又看似是心向皇帝之人。
这个时代山海关也很重要,却因为关外就是北静王的封地,有这位王爷在前面顶着,所以几无外族入侵之忧,论战略地位也就没法儿跟嘉峪关和雁门关相提并论。
山海关能安排上自己人,水溶必须离开京城时,就可以通过别庄那条密道绕过京郊大营的几处关键岗哨,一路向东,陆路穿过山海关回到封地首府沈阳,或者从秦皇岛上船,横渡渤海湾,在秦皇岛对面的大连上岸……
水溶搓了搓下巴: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怎么骗皇帝,让皇帝觉得史鼐史鼎真是纯臣。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13号的份儿,欠账要周末还了……
第三十九章
史家肯定也有自己的成算,别忘了史家现在是一门双侯,在先帝和今上对封爵越发吝啬的时候,这哥俩的本事可见一斑,关键是史家一点不像王家王子腾那样扎眼。
这样内敛的史家也不可能彻底倒向北静王府,哪怕两家一直交好——水溶深知自己现在还没这个能耐,让人家把全家的未来全压在自己身上。
像什么王八之气一露,群雄纳头便拜……的金手指,他找了找,系统商城里还真有,就是买不起。
不管怎么样,水溶把史鼐弄到山海关去,史家势必有所回报就是。
别的不说,单独镇守一关,史鼐史鼎不管哪一个,起码不会像在西北吴大将军眼皮子底下那样,万事都不伸手:既不敢也不能。
话说在原著里史家为了俭省,似乎自家的针线活都是让家里的女孩子来做。
湘云为了给袭人打络子还熬了夜……不说袭人是哪里来的底气让曾经伺候的姑娘帮她干活,湘云的辛苦总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史家不大富裕,家境跟爵位地位不符,总是确凿无疑的。
成为山海关守关大将,就凭俸禄和日常孝敬,哥俩连着家人,必然过得不错。
说句心里话,本朝官员的俸禄还是偏低,虽然没有明初时低得那么离谱,但只凭俸禄养家都没戏,更别说迎来送往交际应酬。
水溶打定主意,便问小图标,“我上一回给史家兄弟写信是什么时候,有没有超过一个月?”
小图标答:“没有。”
“那等等再说。回头跟年礼一起再送信过去,横竖就是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准备。给我新建个待办事项。”
“好。”
一转眼便到了腊月中旬,徐管事已经带了做惯了的几个老人返回沈阳。
包括徐管事在内的这几个人不仅各个是个种田的好手,跟着水溶学会了侍弄玉米红薯,调制肥料的法子,同时他们的家人都在东北,因此这次带着王爷交与的任务回去,没有一点不情愿。
不然在自己地盘上的新式住房兵营建造好之前,冬日去东北,还是现在这样的小冰河时期,实在是个苦差事。
水溶刚接到老徐报平安的信,整个北方便迎来了一场豪雪。
室外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气温,再加上周围深可及膝的积雪,水溶从马车上下来,全副~武~装地顺着新修好的水泥路,交替拔脚往自家别庄的主院走,他都忍不住跟小图标感慨,“这一路来心态都稍微有点崩……但愿不是我这个现代人太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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