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之抬手,阻止了贺钰下一勺肉粥道:“十年了,此事总要解决。”
“如今,你自爆身份,姑父姑母与世子定会知晓,你可打算回归王府?”
提到回家,贺清之忍不住垂下眉眼。
十年了,他的家一直都在落枫谷,对于那个冀王府,他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如今他随时可能殒命。
又如何回得去。
贺清之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贺钰一看便更心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一时无法说出口。
贺清之抬手摸了摸衣襟处,接着便问道:“朱桦,那青铜手环呢?”
“公子,我已经把它洗净了。”
贺清之扫视了一下屋内,视线落在木桌上,随后道:“扶我上轮椅。”
等贺清之坐稳之后,再抬眼看了看屋外。
已经申时了,日头开始偏西了,阳光透窗而过,屋内的木桌椅泛着橘黄色的微光。
朱桦将桌旁一条长凳挪开,贺钰便将贺清之的轮椅推至那木桌边。
桌上放着的便是那青铜制成的手环,贺清之拿起之后,视线就集中在手环与接口对应的部分。
贺清之用指尖轻抚,手感光滑,可透过这光滑的表面却能看见神奇的一幕,中间的部分贺清之看不懂,但三支针状的物体与四周的刻度他却依稀能明用途。
贺钰也注视着这奇怪的手环,目光落在粗细不一的针上。
看了有一会,贺钰的视线也随着日照的变化而逐渐透出惊异。
“这……”贺钰顿了顿,“璟瑄,你可觉此物像是日晷?”
贺清之点了点头,同样的形状,可却与日晷有着相似的刻度。
“若是如此,那当真神奇,日晷竟然可以小到带在人的手腕上?”
贺清之又将青铜手环翻过细细查看道:“此处的确以青铜制成,但是这工艺却并非大辕国所有。”
贺钰接过手环也用手指仔细的摩挲了一番,随后才道:“青铜饰品早已不在皇室盛行,即便是民间,都不太能见到。看来此物如你所说,的确不是茗翎公主之物。”
“表兄请看,这手环制作精巧,接口处的工艺清湛从未见过,还有青铜器竟然能自由弯曲,不知是怎样的工匠才有如此巧妙的铸造之法。”
“依你之见,这假冒之人,当不是我大辕国人?”贺钰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那青铜手环之上。
贺清之点了点头,低声道:“清湛认为,此人并非我们这个世界的。”
“什么?”贺钰大惊失色。
这个猜测,可比他国细作更让人吃惊无比。
朱桦常年伺候贺清之,似乎接受度也较高,只是好奇道:“公子,不是我们的世界,那会是哪里?”
听朱桦那么说,贺清之沉思了片刻,但最终摇了摇头。
“表兄,先带我看看那些衣物吧。”
贺钰原本不愿,贺清之才醒来,而且他之前还毫无脉息,这让他怎么都不能安心。
贺清之也猜到,在他昏睡之际,贺钰定然是替他把过脉了,故此心中应该了然了。
“表兄,时间紧迫,我们要在淮王兄妹入宫之前,掌握所有的证据。”贺清之握住了贺钰的手腕。
贺钰叹了口气,妥协了:“若是累了,不可硬撑。”
贺清之也应允了,如今他就怕自己时日不多,若是此事无法了结,那他如何能放心唐晚泠的未来。
他要尽可能的保证唐晚泠的未来,这一次即便他无法陪伴唐晚泠一世,他也不会再强迫她嫁给自己不中意的男子。
很快,贺清之在贺钰的引领下来到侍卫所一处空置的柴房。
房中有几张长桌,周围堆了一些废弃的兵盾。
看守之人很快便回到了屋外守着。
屋内由于不通风,采光也不好,故此朱桦负责掌灯,长桌上零散放着一些破损的衣物和饰品,另一头则是那具尸骨。
贺清之瞧着那些被洗过之后残存的衣饰,眉心更是凝结了起来。
这些衣物确实不是他们所处的世界能有的。
结合那日他透过宜世决所见到的一切,贺清之更加确定了,假茗翎公主的来历确实是异世界。
只是,究竟是哪里,贺清之无法断定。
他所知的太少了。
如此看来,唯有茗翎公主方能解释这些了。
“表兄,命人将这些残破的衣饰都保存好。”
“我会的,你放心。”说完,贺钰也忍不住好奇道,“璟瑄,你说这些东西究竟出处是哪里呢?”
贺清之摇了摇头道:“难以断定,不过表兄不用着急,清湛定会寻到结果。”
贺钰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将这些东西都收藏了起来。
之后,贺清之的目标,就是那具尸骨。
久病成良医,贺清之的医术虽不及医老,但却不逊与一般的大夫,只是长桌较高,他又无法站立,实在不能细致查看。
“朱桦,推我过去。”贺清之指了指骸骨腿部的位置。
就在方才,朱桦手中的油灯扫过时,他似乎瞧见了什么。
朱桦立刻将贺清之的轮椅推到指定位置,又把油灯的火光接近尸骨腿部缓缓移动。
“璟瑄,可是发现了什么?”贺钰忍不住问道。
第47章047
就在贺清之仔细观察尸骨时,他竟然发现在这具尸骨的右小腿上有着一道痕迹。
这证明,这具尸骨在死亡前不久,右小腿曾经受过伤。
如此,尸骨的身份就更好查了。
“表兄请看,这具尸骨的右小腿曾有受伤,若是陈年之伤当早已愈合,但是若是死前不久的话,便会出现如此状况。”
贺钰听贺清之那么说,立刻拿过油灯仔细观察,果然在尸骨的右小腿外侧腿骨上,有一道细缝:“如此痕迹,应当是摔断了腿尚未完全愈合,又或者愈合不佳便迫不及待下地移动导致的。”
“正是如此。”贺清之手扶着轮椅把手,缓缓直起身体,微微喘息道,“可惜时隔多年,当年你我都不在皇城之中,要查清尚需费些功夫。”
贺清之说完,贺钰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屋外有人禀报道:“启禀贺将军,太后口谕宣国师大人觐见。”
贺钰眉头一皱,神色担忧地看着贺清之。
贺清之才醒没多久,贺钰当然不能放心他单独去太后寝宫,这若是有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表兄不用忧心,太后召见,正是个好时机。”
“你是想从太后这里查探,是否有这右腿受伤之人的线索?”
对比贺钰,贺清之反而神色自若,他微微抬手示意朱桦帮自己推轮椅,接着才道:“茗翎公主是当朝七公主,虽非太后亲生,但若是她受伤,太后多少会有所耳闻。”
贺钰点了点头道:“你所言有理,公主若是摔断腿,那可不是小事,该当有线索。”
说着,三人便离开了存放尸骨的空置屋子。
此刻,来侍卫所传口谕的正是李德公公,很显然,昭仁皇帝也在太后寝宫。
贺清之见此情景,脑中便有了新的计划。
此行,他可将昭仁皇帝为何迟迟不得子嗣的问题放到台面上。这样,茗翎公主就又多了一项嫌疑。
不光昭仁皇帝会对这对兄妹更为不信任,连太后都会怀疑他们的用心。
毕竟当今太后本就是个疑心较重的人,很难不思虑良多,对于会威胁到昭仁皇帝皇位之人,她都不会轻言放过。
哪怕,昭仁皇帝至始至终都没有孩子,这皇位也不会轮到别人,只会是她生的孩子所出的嫡子方能继承。
如此,唐晚泠就会更加安全。
李德见贺清之没有开口,便也不急微微弓着腰,一直保持着听后差遣的模样。
良久,贺清之才抬头,他的眉眼之间流露出笑意,叫人看着心情便舒畅不已。
“有劳李公公。”
李德顿时下跪行礼,神态恭敬不已道:“国师言重了,这是奴才分内之事。”
朱桦一直跟着,心中不安至极,今次不让他跟着,就只剩下贺清之一个人,他如今的身子若是有个什么意外……
李德也是瞧出了朱桦的忧心,便笑道:“小兄弟,咱家会好生伺候国师大人。”
贺清之轻轻拍了拍朱桦的手臂道:“不用担心,留在侍卫所好生留意那具尸骨与那些证据。”
听贺清之那么吩咐,朱桦的神情立刻谨慎起来。
这是说,会有人前来捣乱吗?
朱桦好奇,但忍住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看着贺清之的轮椅由李德亲自推走,朱桦的视线还一直追随他们,直到看不见贺清之的人影才收回。
*****
大辕国的皇城总共分为三部分,外城、内城、以及宫城。
贺清之刚才所处的羽林军平时休息的侍卫所便是在外城,内城则是大臣们从政的地方,例如内务府等等。
至于宫城,也就是贺清之如今要去的地方。
这宫城是皇帝、后妃以及未成年皇子公主日常居住的所在。
从外城到宫城,这一路上,贺清之倒是瞧见了不少人,他们大多神色恭敬,但亦有不少人心中怀着好奇之意。
观察了有一会,贺清之才随口聊了起来:“德公公不在陛下身边,陛下可要不习惯了。”
“国师大人乃是陛下心中最在意的人呢,奴才自然要好生伺候着。”李德一边推轮椅,一边俯下身,话语声虽轻却细致清晰,“何况,如今陛下身边有平凉王相伴,奴才自然是放心的。”
“喔?平凉王入宫何事?”贺清之假作好奇道。
“是太后娘娘传召,说是想要见一见平凉王收养的孩子。”
其实,贺清之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得到了答复,心头也是安了不少。
唐晚泠蕙质兰心,又是金州郡守细心培养了十三年。她不仅有着盛京城贵女的风范,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何况,平凉王可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他相信,太后定会喜欢唐晚泠。
“原来如此。”贺清之微微垂眉,似在深思。
一路上所遇之人,见昭仁皇帝新宠李德公公亲自护送清湛公子,神情皆是十分意外。
“奴才瞧见了泠姑娘,着实讨人喜欢。”李德小心翼翼推着贺清之的轮椅,“奴才离开之际,太后还赏赐了一对暖玉镯子给泠姑娘,还说让陛下选定一个良辰吉日册封泠姑娘为郡主。”
贺清之一听,顿时心绪万千。
他原不想让唐晚泠入大辕国皇家,可他怕自己时日不多,无法送唐晚泠至褚爱国与她亲生父亲相认。
而且,若是唐晚泠真的册封为郡主,那他们之间即便没有血缘,却也多了一层表叔侄的亲缘关系,若是他侥幸不死,又当如何娶她。
李德说完,见贺清之一直不出声,心中顿时有了些猜想。
于是,他立刻安慰道:“国师大人也不必忧心,此事尚未有定论。”
听出李德的意思,贺清之淡然一笑,轻轻展开手中的玉骨折扇,视线便看向了远方。
夕阳将远处的天边染成了一片橘红色,而晚霞残照的景色并没有维持多久,逐渐地就泛起青黛色。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
李德身后的宫人已经提前掌起了灯。
太后寝宫也不远了,想到要见到唐晚泠,贺清之心中柔肠百转,不过就是一日未见,他便想极了她。
“国师大人,我们就要到了。”
贺清之点了点头,此刻,李德身后的宫人将事先准备好的薄毯交给李德。
李德停下脚步,将薄毯盖在贺清之的腿上道:“国师大人,此乃金丝羊绒薄毯,是陛下御赐的。陛下还金口玉言,国师身子要紧,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贺清之心知,昭仁皇帝的决定,李德功不可没。
只是李德他落枫谷的身份不宜暴露,故此他只是微微点头。
看着巍峨的宫殿就在眼前,贺清之不免想到十年前,尚年少的自己站在这里时,心中惴惴不安的感受。
那年他能跑能跳,可如今……
今非昔比,往事如潮。
贺清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手中的玉骨折扇被他死死捏住了。
*****
长信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唐晚泠眼含笑意坐在太后身边的脚凳之上,而太后则拉着她的手,满脸的欣喜。
“泠儿,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唐晚泠莞尔一笑道:“这些都是母亲平日教的,说是女孩儿家当多读些书,才懂得忠孝仁义,这样为人处世便不拘于一方之地。”
“好好好,当真是教得好,完全不输我们盛京城的贵女。”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又对平凉王道,“璟程啊,你是如何寻得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娃儿。”
“回母后,泠儿乃是前些日子,璟瑄意外所救。那日儿臣前去探望璟瑄,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想着儿臣的府中只有两名庶子,也未有女儿,便求璟瑄割爱圆儿臣一个女儿梦。”
“原来是璟瑄身边之人,这就不怪如此钟灵毓秀了。”说着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瞧向一旁几乎要打盹的昭仁皇帝,“陛下,璟程收了泠儿为义女,你可不能再怠慢唐大人的案子,好好彻查到底,哀家不想泠儿蒙受不白之冤。”
昭仁皇帝一个激灵,顿时醒神了,他搓了搓手道:“母后,此事皇弟已经着手调查了,定会还这孩子一个公道。”
听罢,太后点了点头,又怜惜地拍着唐晚泠的手背道:“多好的孩子,可不能背负着奴隶的身份。”
平凉王垂下眼,唐晚泠入得太后之眼,是意料之中,接下来便要看贺清之这局棋,要如何走了。
“对了,璟瑄怎得还未到?”太后对身边的宫婢招了招手道:“慧儿,你且去瞧瞧,迎一迎国师。”
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立刻向昭仁皇帝行了大礼,接着才对太后和平凉王行礼,最后向唐晚泠俯了俯身才离开。
唐晚泠心中别提多着急了。
只是此刻,她碍于的身份,她所处的场合,这才不能表露出她对贺清之的感情。
“对了,泠儿既然不知自己确切的生辰,那不如就定在今日吧。”
唐晚泠本不愿意,若是要选,她定然要选与贺清之相识的那日。
可眼前的老妇人不是寻常的祖母,而是天下之尊的母亲,她又如何敢违抗。
哪怕,是为了贺清之,她都不能这般自私。
“泠儿谢过太后恩赐。”
“乖,既然定了今日为生辰,那这郡主一时无法册封,璟程你要赶紧择一吉日,给泠儿举行及笄之礼。”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了。”
正说着,方才离开的宫婢脚步急促地又回来了,尚未走到跟前,便已经下跪行礼。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国师大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一听清湛公子来了,昭仁皇帝精神头都起来了,立刻招手道:“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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