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念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在盛煜再度伸手时,求生的欲望终归战胜了傲气,她背抵墙壁,看得出盛煜的肆无忌惮,连谎都不敢再说,只哑声道:“琉璃殿。东宫里殿宇甚多,能藏人的也不少,但魏鸾若真被太子捉住,定会被安置在琉璃殿。”
见盛煜眉头微动,似在审视,章念桐忍着脖颈剧痛,哂笑道:“那是太子给魏鸾筑的金屋,太子做梦都想让她住进去。何况,他也不舍得让魏鸾受委屈。”
盛煜沉眉审视,片刻后朝她摊开手掌。
“东宫里定还有你的眼线,给个信物,供我驱使。”
章念桐稍加迟疑,老实取下绣了徽记的香囊,又说了个东宫侍女的名字。关乎章家存亡的事情上,她自不会轻易跟盛煜透露消息,但若只是为魏鸾的事,章念桐可不想因两个男人的荒唐而到玄镜司狱中吃苦。更何况,只是给个能探东宫消息的眼线,容易得很。
她给得爽快,盛煜也没再耽搁,当即潜入京城。
而后,命人拿信物到东宫找那侍女,探查琉璃殿的动向,很快就有了回音。
那侍女是掌食内官,出入东宫方便,因身负照顾各殿饮食之责,在内走动也极便利。见着章念桐的香囊,她哪里想得到背后的人会是章家死敌?还以为章念桐起复有望,欢喜之下,当即往琉璃殿周遭走了一圈,而后出宫回禀。
据她所言,三日之前,向来空置的琉璃殿里忽然安排了人住,周遭派侍卫把守,不许旁人擅入。典膳局也在那时得了太子亲自传下的命令,供给琉璃殿的饮食须格外精心,只是食物皆由侍卫来取,不用她送。今日奉命窥探,倒远远地瞧见殿前站了位华服美饰的女子,据说太子近来得空便往那边去。
盛煜听罢,且喜且忧。
所喜是魏鸾果真身在东宫,既能在殿前逗留,想来性命无碍,未遭章家狠手。所忧者,周令渊自朗州之事后性情大变,已非昔日温和内敛的做派,能做出劫夺官眷后将她藏在东宫这种枉顾人伦的事,只怕魏鸾这两日过得很是艰难。
盛煜哪里还能等,既已有了确切消息,当即纵马杀向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媳妇我来啦!!
第106章闯宫
东宫,琉璃殿。
魏鸾这两日过得很艰难。
衣食起居上,周令渊确实不曾亏待她,每日三餐皆是合她口味的菜肴,做得极为精致,满满当当地摆在那里,丰盛而诱人。此外,亦有甜点酥烙、蜜饯零嘴,当中并未掺旁的东西,可放心吃。她来时的衣裳蹭脏褶皱,周令渊命人暗里买了满箱子衣裳,连同首饰也是早就备好的,分毫不差。
论用度奢靡,自是甚于曲园,但魏鸾却迅速憔悴。
被困东宫内外隔绝,她探不到半点盛煜的消息,周令渊又口口声声地说盛煜早已摔死在悬崖底,令魏鸾愈发担心。便是装病自伤,周令渊也只请心腹太医来琉璃殿照看,仍不许她踏出半步。想从周围人嘴里探消息,更是难比登天。
漫长的夜里,她无数次地摸过盛煜给她的鸣哨。
而后,无数次地缩回手。
她不相信盛煜会死。
他吃了那么多苦,自幼苦读习武,逆境磨砺,从遭人白眼的外室子到如今站在风口浪尖的玄镜司统领,流血受伤无数。他明明是皇室子嗣,却担着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恶名,与章家生死较量,带头冲锋陷阵。为的不止是深藏的仇恨,更是令朝堂清明的雄心抱负。
这样的男人,翻遍海内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怎么可以死?
魏鸾不信,也不愿相信。
且玄镜司消息灵通,与永穆帝的关系远超君臣,倘若盛煜真的有失,永穆帝定会迅速知晓。届时天子震怒,于公于私都不会轻饶章家,更不会轻饶从中作梗的周令渊。朝堂一旦起风浪,东宫必会有动静,周令渊亦须应付雷霆震怒,不暇他顾。
可她被困琉璃殿已有数日,东宫内外却平浪静,周令渊更是屡屡踏足此处。
从他的神情举止里,看不到半点身处旋涡的焦灼。
魏鸾以此反推,觉得盛煜还没死。
只要盛煜未被伤及性命,一切皆有转圜之机,她即便被困在此处也无大碍。便是用鸣哨求救强行了东宫,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反会暴露盛煜埋在宫中的暗线,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她唯有竭力镇定,耐心等候时机。
然而即便如此,那份担忧亦足以灼烧内心。
魏鸾这两日食不下咽,坐卧不安,既担心盛煜的处境,又怕性情大变的周令渊一时发疯做出荒唐事来,全力应付之余,昼夜提心吊胆。如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那张脸迅速憔悴了下去,不复昔日明艳飞扬的神采。
这样的变化,周令渊自然看在眼里。
这日晌午,从詹事府回到内宫,周令渊脚步不停,径直往琉璃殿去。
临近重阳佳节,琉璃殿前的花圃里,菊花开得正盛。沿着摇曳的湖波,花圃在柳荫下逶迤,内里栽种的皆是名品,四时不败。近来秋高气爽,除却花圃的成片的淡紫冶黄粲然盛开,花匠们几乎将整个东宫的花卉皆搜罗过来,玉盆里花姿娇艳,游廊下自成风景。
周令渊过去时,魏鸾正在廊下发呆。
她的身旁是两盆紫微金装,舒展的花瓣层叠繁复,妖娆多姿,她披了件单薄的妆花缎织孔雀纹披风,将身段藏住,只露出简单挽着的发髻。暗绣的金丝银线被秋阳映照,粲然生辉,鸦色高堆的发髻间不饰金钗花钿,侧脸的轮廓却姣好清丽。
周令渊急促的脚步不由放缓。
百花凋尽后,菊花素有“芳熏百草,色艳群英”的盛誉,这东宫里没了旁的女人掺和搅扰,魏鸾亦可再无顾虑,恣意张扬,有了她绽放于殿前,这座金屋也该凭添辉彩。然而此刻,即便看不清她的神情,那侧影也是落寞的。
她伸手抚弄花瓣,宽袖覆盖之下,愈显得手腕细弱。
周令渊心里似被狠狠拧住。
他知道她过得不开心。
这两日碰面时,魏鸾的态度始终冷淡而疏离,甚至暗藏戒备。据琉璃殿里伺候的侍女禀报,魏鸾不知是从哪里翻出了把尖锐的银剪,藏在枕头底下,夜里也睡得极轻,稍有动静便能惊醒——只因前天夜晚,他一时失控,险些将她压在榻上。
本该是金屋里的鸾凤,如今却成了惊弓之鸟。
但他没有旁的选择。
当初两人青梅竹马、交情笃厚时,魏鸾的眼里唯有他,玄镜司的盛煜连根蒜都不是。在魏鸾初入曲园时,夫妻间也是仅有名分而已。谁知一年过去,魏鸾竟会对盛煜愈来愈上心,反倒与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