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娇与贺颜一起推她出门,“快去吧,横竖也没什么事了,你只管先一步回住处。”
许书窈赧然地笑着,顺势出门去见罗十七。矜持什么的,这次就省省吧,不想再出什么岔子。
相见之后,两人望向对方的视线,都有着难以压制的喜悦,不消说什么,便已通了款曲。
晚间,许书窈红着脸,跟贺颜、何莲娇说了原委,“误会他了,平白憋闷了一下午。”
贺颜与何莲娇笑得不轻,后者完全放下心来,前者则没有。
许家的事情,贺颜最是清楚,担心许夫人出阴招,让书窈的姻缘不能如意。她巴不得罗十七这就开始张罗提亲的事,却偏又不能急。
手札相关的一连番是非让她明白,很多时候,一些事情就看谁抢了先机。人再精明强干,偶尔也架不住别人有心算计无心。
但情缘这回事,也真不是有点儿眉目就能急着定下来。
陆休与沈清梧,就算是前车之鉴。
她品得出,先生被伤到了,但如今沈清梧的难过,不见得比他少。
对,不敢笃定沈清梧的心思,听父亲说了那些往事之后,没对这位先生有成见,却已打定主意桥归桥、路归路。
对陆休、蒋云初的事,谁也别想指望她有原则。
至于书窈,也差不多。
晚间,贺颜翻来覆去地思忖一番,为书窈做了些打算。蒋云初白日里事忙,这几日总是晚间回来,时间早晚不一。
她也不管他是否回来了,溜去他的住处。
这晚,莫坤邀蒋云初在经常光顾的酒楼相见,宴席间,好一番诉苦:“……就那么两个成气候的儿子,他都看着不顺眼,都让我查这查那地开罪人。等到有一日……我得怎么着,才能不是死路一条?”
针对皇帝的话说得委婉,但任谁也能会意。蒋云初牵了牵唇,“这样说来,自今日起,我便要请你帮忙找退路了?”
“谁都明白的事儿,只能跟你说出来罢了。”莫坤摇头叹气,“什么差事其实都一样,在这局势下,能一直得势的是凤毛麟角。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就想着,往后相互关照着,一起找一条退路。”
“明白这意思了,多谢。”蒋云初对他端杯,其他的,只言片语也无。
莫坤笑着与之碰杯,“后生可畏。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要倒霉了,你好歹提醒一声,最好是拉我一把,我肯定不让你吃亏。”
蒋云初就笑,“这是说什么呢?”
“你记住就行了。”莫坤晓得他的性子,点到为止,岔开话题,说起锦衣卫长期在办的、如今在办的一些事。没几日,这少年便要成为他的下属,提前说说,让他心里有数,有益无害。
一餐饭吃了很久,离开酒楼时已近戌时。
蒋云初骑快马赶回书院。与贺颜说了,晚间要回去,便会做到,如此,心里才踏实。
太晚了,书院各处已经落锁,他便将坐骑放到知味斋,翻墙进了书院,回到满室漆黑的住处。
一进门,便感觉到有人在,但没有危险的意味,心里就有数了。
他没掌灯,环顾一番,径自去了里间。
架子床上,是睡着的贺颜。
这一刻心头的喜悦,无法言说。
他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将她一只绵软的小手纳入掌中,动作很轻很轻。
但贺颜很警觉,手指蜷缩的同时醒来。
“颜颜。”担心她一时间看不分明,他及时出声。
“你回来了啊。”贺颜拥着锦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有点儿懊恼,“只想躺一躺,却睡着了。”
“没事。”蒋云初微笑,“在这儿睡也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贺颜点头,说了对书窈前程的担忧,又道:“许夫人这些年,一直被许叔父拿捏着。但是,哥哥与周姐姐的事,家里要请许叔父、许夫人出面内外两头说项——这样一来,许夫人就会行动自如,那么,她趁机给书窈使绊子,也不是不可能。”
许家母女不合,蒋云初是了解的。继室与原配所出的嫡长女不合,放在怎样的门第,也不算新鲜事。“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想让你安排人手,监视着许夫人。要知道,她不管不顾地给书窈定下亲事的话,就算许叔父随后否了,总会惹出些是非,全无必要。”贺颜娓娓道,“这样的话,不如事先防着她。这种事,家里的人大抵也能办,可我不能全然放心。只好给你找事做了,为难么?”
蒋云初莞尔,“不为难。过一两日,我给你一本花名册,上面的人手,你可以随意差遣。”
“有必要么?”
“当然。”
“那好吧。”她笑着说,“回头我告诉窈窈,问问她什么意思。”
蒋云初问她:“多留一阵?”
“好。”贺颜躺回去,“再睡一觉再走。”
他笑着躺到她身侧,“你这是对我放心到了什么份儿上?”
“还不是你惯的。横竖你也不好意思欺负我。”虽是这么说,贺颜明显已经有些心虚。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情形委实暧昧,很不自在。
“……”蒋云初把她搂到怀里,“你要不这么说,我还真不好意思。”
他的言下之意,让她没法儿往好处想,却也真的怕不起来,笑着,要起身。
他将她牢牢地箍在怀里,气息有点儿急了、热了,却连近期常有的轻吻都没有,“老实点儿。就这样。”
这样,就很好。这是他最不需要心急,但又万般珍惜的瑰宝。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却舍不得轻慢了她。
贺颜闻言忙道:“这次是意外,我真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
蒋云初撑不住,笑出来,“闭嘴。我想说你越描越黑。”
“哪有。”她说完,也笑了,“你又不去找我。”
蒋云初抬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往后多的是这种机会。我投怀送抱的时候,你大方点儿,千万别学我。”
“……”贺颜蹭了蹭他肩头,放心了,说话也就又有底气了,“我先睡会儿,你记得唤醒我。”
他语带笑意地说好。
翌日,贺颜征询了许书窈的意思,得到非常肯定且感激地答复之后,与蒋云初商量着安排了人手,开始盯许夫人的梢。
这些事,许书窈也没瞒何莲娇,晚间两个人说悄悄话的时候,照实说了。
何莲娇扁了扁嘴,“我都要妒忌你了,颜颜对你太好了。”
许书窈唇畔绽出由衷的笑靥,“是啊,颜颜对我很好。打小就是这样。其实认真说起来,一直是她照顾我,她也一直是我的小福星。”
“怎么说?”何莲娇摇着她的手,“快跟我翻翻你们的老黄历。”
许书窈点头,娓娓道来。
没多久,陆休也得知了此事,莞尔一笑,思绪便不由得回到了贺颜、蒋云初、许书窈同在庄子上的一些事——
那年夏日,许书窈与许夫人到了贺颜所在的庄子上。
许家与贺府是通家之好,贺家落难,许家自然也逃不过去。
许老爷实在找不到更妥当的人手,便让进门没多久的继室护送嫡长女过来避难。
许书窈与贺颜同岁,以前常见面。此次相见,贺颜开心于多了个玩伴,许书窈没多久也就适应了现状。
让人膈应的,只有许夫人。
许夫人是许书窈生母的表妹,以前在许府,便常在内宅颐指气使,这次得了许老爷的托付,不乏危言耸听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情形。
陆休一见许夫人,就开始担心两个女孩要遭殃,却拉不下脸介入内院的事,便又推给蒋云初:“颜颜还小,你看着些,别让外人委屈了她。”他不提许书窈,是知道蒋云初根本不在意她如何,而许老爷又曾写信给他,郑重托付。
蒋云初琢磨了一阵,跟贺颜打好招呼,去了城里一趟,亲自选了管事赵妈妈、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带回来,交给贺颜留在身边。
贺颜问蒋云初:“云初哥哥,你怕许夫人和书窈欺负我?”
蒋云初莞尔,“防着许夫人。”她多个玩伴,是莫大的好事,他怎么会说许书窈的不是。
“哦。”贺颜释然,“许夫人对书窈,是不大好呢。要是发现她欺负书窈,我可不可以让赵妈妈罚她?”
“不合规矩,让赵妈妈告诉先生。”蒋云初耐心地教她,“但你是这里的主人,遇到看不过眼的事,可以出言阻拦,添置的人手,是为了帮衬你。”
“嗯!我记住了。”贺颜一顿,又道,“先生和云初哥哥,也是这里的主人。上次,我说不清楚,只顾着不高兴了。”指的是四月里与他闹别扭的事。
“乖。”蒋云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平日里的事,需得先生做主。庄子上的事,蒋家已拨了人手过来帮衬。”委婉地告诉她,自己还真不能算是客人,赶上了这情形,她真需要蒋家在小事上的帮衬。
贺颜喜滋滋地问:“那就是说,我的事情,你都可以管?”
“愿意么?”
“当然!”
“有事只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好——”她拖着长音儿,乖乖地点头。
贺颜习武方面,仍是没有让陆休觉得喜人的进展,不由发作蒋云初:“你这是害她!”
“她若不能自保,我护着她。”蒋云初说。
“……”陆休用手指点了点他。
蒋云初缓和了态度,“还小,除非自己想学,不然,真不能急于求成。”
“就你这个教法,她能自己想学才怪。如今她最精通的,恐怕是得过且过。”
“那您亲自教她。”
“滚滚滚!”
贺颜不知道这些,仍旧沉浸在许书窈过来作伴的喜悦之中。
许书窈胆子小,但是特别单纯善良。一过来,就要把随身携带的好些物件儿分给贺颜,贺颜只选了几朵珠花,回赠一方砚台。
平日许书窈也要跟着陆休上课。她在初学阶段,陆休也没指望她如何,鼓励时多,催促用功时几乎没有,习武的事,压根儿不提。
贺颜跑去找蒋云初告状:“先生偏心,我那时候,可不如书窈这么轻松。是好事,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儿啊。他很少夸我,还让我习武……”十分的怨念。
蒋云初忍俊不禁,“不是那样。在这里,先生是对你最好的人。”陆休对贺颜那份儿心,简直比得上望女成凤的父母。
“我才不信。没你一半好。”
“真的,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好、吧。”
许夫人住进庄子上,先卧病了一阵,路途太长,心里计较太多,一松懈下来,身子骨倒承受不住了。
进入凉风习习的秋日,许夫人痊愈,开始神气活现地在宅子、田庄上走来走去。结果让她十分沮丧。庄子上全是做佃户的平头百姓,找不到能平起平坐常来常往的人。
回到宅子内,看着倒座房里的简单陈设,对着粗茶淡饭,念及以往的锦衣玉食,心绪更是恶劣。
许家出事前,她本想回娘家的,哪成想,许老爷交给她这样一个差事,要她护书窈周全,尽心照顾。许家都要败了,一个小拖油瓶,她照顾个什么劲儿?
可也不能直接扔下许书窈逃走,那样,许家定会将她娘家拉下水,她的下半辈子还是没指望。
只好在这里耗着。待得许家之事尘埃落定,娘家没受牵连的话,她再离开也不迟。
不甘、怨气太重,她便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想发作一通。
她带了两名婆子、两名护卫过来,护卫是许老爷的心腹,她并不管他们在外院如何;婆子则是她的心腹,能帮她在内院过得如意。
日复一日的,贺颜读书习武的时候,许夫人在内宅一步步提点训诫下人,树立威信。
赵妈妈和两个一道来的婆子因着蒋云初提点在先,从不理会。其他两个小丫鬟、四个婆子却看不清形势,又因贺颜、许书窈实在太小,许夫人指出的错处也在理,是以没多久,便将许夫人当成内宅的主人了。
贺颜听赵妈妈说了,蹙了小眉头,“真难办。唉,过一阵再说吧。”
赵妈妈啼笑皆非,也不知这大小姐凡事往后推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
许夫人见贺颜那边全无反应,完全放下心来,指挥着院子里的下人重新布置了后罩房。可还是不满意。一日,与贺颜商量:“大夫说过,我要多见阳光,不然还会生病。你住的正屋敞亮,能不能——”
贺颜眨着大眼睛,“你每日在院中晒太阳不就行了?要不然,跟我一起习武吧?”
许夫人:“书窈跟我住在后罩房,有些挤。”
“让书窈跟我一起住。”
“……算了。”许夫人与她横竖说不通,也就暂时作罢。
随后,许夫人开始刁难许书窈,完全当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起先,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准许书窈再随着陆休读书。
许夫人是继室,也是许书窈的表姨母,她不敢违背,吞吞吐吐地跟陆休说了。
陆休只说随你。没主心骨的孩子,他又能怎样?总不能跑去后院跟个女人争辩吧?
贺颜不明所以,见许书窈心甘情愿的样子,没心没肺地为她高兴了一场:不用学东西的日子,多舒坦啊,太让人羡慕了。
陆休无意间听说,鼻子都要气歪了。小气包子笨起来也是真笨。
贺颜想象不到的是,自己读书习武的时候,许书窈在学着做针线,达不到要求就要受罚。
对此,许夫人的理由是:女孩子会什么都是虚的,有一手出色的针线最要紧,京城诸多高门大户,包括林府,都是这个态度。
因她搬出京城高门大户,连赵妈妈都被唬住了,以为风土人情不同,京城就是那样一个藏龙卧虎也……莫名其妙的所在。是以,一直犹豫着,没敢跟贺颜说许书窈的现状。
寻常下午,贺颜也会留在陆休的书房,做工笔画、学算术。
蒋云初上课的地方在东跨院。陆休来回走三两趟,半日也就过去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