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司礼监掌管着内廷事务,虽六部乃外廷机构,侯显这个司礼监少监不能插手,可内里那些个小吏却是不同,若有违责,司礼监也不是不能处罚。
侯显立刻便知道王景弘来寻他的缘故,忍不住吐槽说道:“你也能处理,为何都要推给我?”
“当然只有你才能光明正大的介入。”王景弘耸肩,两个大太监说话说得就好似在暗地交头接耳。
“何大人那个性格的确是……”侯显回想起当初对何玉轩的印象,忍不住摇了摇头,分明只要何大人显露官威便能解决的事……可要是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便不会是如今这个侯显偶尔想起还满心敬佩的何大人了。
“我知道了,你滚吧。”侯显嫌弃地看着王景弘。
王景弘笑眯眯地看着侯显,“再告诉你个消息……”朝会中途歇息时,万岁匆忙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御撵里多了一个人。
整个殿内的人在郑和的调.教下什么都不敢乱说,王景弘怕侯显事后多嘴,这才不得不提前告诫一番,也顺便把教训人的事丢给了侯显。
……
侯显起初是当真没留意到这点。
郑和常年跟着朱棣,王景弘某种程度上又算是郑和的副手,两人关系甚好,王景弘说的话,当有七分是真的。
这一旦上了心,某些蛛丝马迹就凸显了出来。
这让侯显暗恨自己之前当真是眼瞎。
如今何玉轩正没骨头似地靠在窗边赏月,侯显一直暗地里观察着他,却似乎感觉到何大人的心情……并不好?
何玉轩如今很是清醒,不过毕竟睡了四个时辰,现在何玉轩的身体还处在那种懒洋洋的状态,并不能很快地调动起来。
以何玉轩现在的清醒程度,就算是想睡觉也睡不着了,而且可能是因为他入睡的时候还不是晚上,小黑屋并没有出现。
不过按着何玉轩的心情,这也是一件好事啊。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色,今日似乎一直在刮大风,把昨日厚沉的云朵都吹走了,不仅月亮很是干净清楚,便是那点点星芒也一眨一眨,整片星空都如此的美丽。星罗棋布,星辰的光芒虽微弱,可一点点汇聚而来,便是一条银河。
何玉轩数着星辰,目光触及那条天际最美丽的银河,不由得露出恬静的笑意。可还真是难得,在月亮犹在的时候,还能看到如光布碎芒的天上之河。
“子虚在看些什么?”一道低沉暗哑的嗓音传来,那独有的气息靠近时,何玉轩已然回头。在他身后,朱棣一身常服,显得很是低调沉稳,漫步而来的姿态状似漫不经心。
“见过万岁。”何玉轩欠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数。
朱棣在桌边坐下,何玉轩停留在窗前片刻,终究也回头走到桌边,在朱棣的示意下坐到了对面。
“身体可好些了?”朱棣温和地说道。
何玉轩有些尴尬,轻声说道:“只是过于疲乏,睡足了便不是大事。”
朱棣:“若是身体不适,便需提出来,而不是强撑着。”
何玉轩笑着说道:“您说的是。”
朱棣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说道:“此前我原是打算给你安排个闲职,只让你先接触朝政为要。未料到金忠看重于你,反成了负担。”
许是何玉轩刚刚醒来,整个人说话还是不紧不慢,尾音如同裹在棉花里一般软黏,“臣知万岁一开始只打算安排个闲职,不然六部之中,为何偏偏挑中工部?”
当然也有何玉轩之前的献策都与工部所管辖的内容搭边的缘故。
他的眉目低柔,安然言道:“能让我尽快融入朝政,又顺理成章接触,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只后面职责虽然变多,可到底是我的份内之事。
“该做的,自然是得做完的。”
份内之事这个词,何玉轩似乎提及了许多遍。这似乎刻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一个深刻的烙印,哪怕透支身体也从未看到他懈怠。
朱棣周身的气息在遇到何玉轩的时候,往往会趋于温和,他低沉着说道:“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
何玉轩眨了眨眼,轻轻点头,“确实有这个缘故。”
他感受着这殿内清幽的熏香,隐隐让何玉轩想起窗外那寂静冰凉的银河,如此蜿蜒流淌不知几多时光,掠遍了无数历史长河,从不曾变更过。
“父亲虽然刻板严苛,对臣的管束极为严格。可娘亲是个宽厚温柔的人,每每会护着臣天真活泼的性格;他的坚持在旁人看来或许有点可笑,然臣以为……”
何玉轩偏头看着朱棣,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说道:“他坚信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也从不隐忍不发,看不惯官场的黑暗,又耐不得旁人圆滑手段……臣的父亲便是这样一个顽固不灵的家伙。可他坚守的东西,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那臣便学上一学,大抵会知道他那时的想法罢。”
如此,便硬生生磨去了棱角,造就了截然不同的何子虚。
朱棣望着何玉轩的眉眼,突然想不起这是多久以来,再度认真地看他的模样。
子虚是一个内敛疲懒的人,于他而言,这世间的事大抵都是困扰他、阻挡他散漫的步伐,然他本性中自带而来的荆棘同样绊脚,让他挣脱不得,不可无视眼前的是非云烟。
他这般的人……
朱棣突地陷入了沉思,他似乎从来不曾细想过这些事。
何玉轩对他来说,便是一个定然要掌握在手里的人,可朱棣的确不曾想过,如果他当真明确、彻底地表露出自己的意思,何子虚又会如何反应?
朱棣的心口宛如被悄然撞了一下。
何玉轩性情散漫,贪图安逸,可份内的事,便是殚精竭虑都要完成;他从不会出头拔尖,恨不得把所有的才思谋划都藏在骨子里,偶有泄露便着急忙慌地寻求遮掩,可一旦有利于民生,有利于大事,又会赶在人前思及所有破漏之处;哪怕有再惊天的大事,不碍到他便丝毫不理会;可再小的细碎琐事,要是落在他眼底,便容不得半点污垢……他是这样一个疏懒又勤奋,从心又果敢,矛盾到极致的人。
分明不是其父亲那般认真的性格,可依旧沉默继承了父亲所念,在偏离常道的路上也时有践行,对己身偶尔苛刻至极,又全然不在意外界的想法。
静默的帝王悠悠地想着,什么时候他已经把何玉轩的性格刻画得如此清晰了?
如果是他的话……
这样一个人,怕是会欣然答应朱棣的强求,
只因为他的懒劲不愿去思忖过多,懒得去纠结其中的好坏,更不愿牵连到与他有干系的人。
因果对错全由他一人担着,抱着朱棣终究会厌弃他的可能,只等着被抛弃的那一日便利索地收拾包裹逃离京师。
帝王蹙眉,指尖摩挲着扳指,淡声问道:“子虚,若我当初不是暂留余地,而是强迫于你呢?”
何玉轩微愣。
这份若有若无的情愫便是这般,总是带着一种婉转柔弱的力道,不着痕迹地、轻描淡写地存在在两人中间,无一人鲜明地挑破,也没有人畅所欲言地表达。
万岁突然这般挑明询问,让何玉轩有点讶异。
然何玉轩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老实地说道:“虽然会有点不甘愿,可最终还是会答应的。”
他对自己的本性清楚不过,怎可能会费劲去纠结逃避呢?爬龙床这种事……忍忍便是了。
朱棣蹙眉,吐息了片刻后,又道:“……然后等着我厌弃你的某日,便可卷包裹逃走?”
何玉轩是真的诧异了,这怎的好似万岁偷窥了他的想法一般呢?
虽然何玉轩不曾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可这短暂的几息停顿来不及反应,便足以证明朱棣的猜想。
何玉轩便眼睁睁地看着朱棣起身,在屋内负手踱步,来回走了两圈后,方才听到朱棣好似平心静气的话语,“这些年,能把我气到这个程度的,除了朱允炆,便只有你了。”
何玉轩听着朱棣看似平静实则惊涛骇浪的话语,他随着朱棣站起身来,敛眉说道:“臣该死。”
朱棣蹙眉,那剑眉似是已然凝聚着薄薄的一层寒意,可语气还是比何玉轩想象中要温和得多,“何子虚,你何必如此?”
这话一出,何玉轩顿感一种深层的疲惫席卷了他,让他不想再停留在这个僵持尴尬的处境,索性拱手说道:“这话,臣也打算问问万岁。万岁坐拥天下,莺莺燕燕无数,何必落眼在微臣这个男人身上?”
“何子虚!”
死则死矣,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何玉轩索性把这一切都摊开来说:“万岁对臣当然是有喜爱的,然这份喜爱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旦干涸,臣便万劫不复。
“当然臣向来也不在乎这个,臣这具皮囊也不值当如何,可您要是看上了,臣自无不从。可您未免有些过分了。”
朱棣气极反笑,冷着脸色看何玉轩,“我如何过分了?”
何玉轩昂首,那双清亮的眼眸认真地盯着朱棣:“臣自然感谢万岁的这份忍耐,可万岁隐忍至今,若是想要臣的情感,您拿什么来换?”
朱棣愣住,只听得那俊秀疏懒的医者斩钉截铁地说道:“您是天子,臣是您之下属,您操控臣之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可情感偏是个意外。
“您如当臣是个谋略之臣,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若权当臣是个逗趣解闷的玩意儿,那臣也便当臣是个玩意儿;您于情感上索要什么,必然是需要付出什么!”
何玉轩这番滔滔不绝的话语,大概真的是源自于身体发自内心的疲倦。
人疲劳到一定的程度,总会有点把控不住自己的情感,便是再疏懒再平和的何玉轩也不例外。
连朱高炽这般宽厚的性子都会郁闷到喝醉酒,何玉轩又怎么不会有想要宣泄的一面呢?
只何玉轩一直忍住了所有波动的情绪,内敛到了极致。
这一遭爆发,何玉轩便知无后路了。
他没有旁亲家族,五代以内的已然七零八落,不知散布在明朝的何处,最为亲近的怕是戴思恭一家。只朱棣对戴思恭还是留有一份敬意的,在这一点上倒不是坏事。
唯一让何玉轩担心的便是莺哥马晗柳贯三人,要是他们三人因为何玉轩的暴言而出事的话……
何玉轩心里叹息,只要他在短时间内不死,总能挨到见小黑屋的时候……到时候麻烦小黑屋把那起死回生药一分为三送给他们三人吧……何玉轩记得是可以如此的,只是没太强的效果罢了。
这厢何玉轩说完后便已然低眉顺眼,打算听候朱棣的发落,此刻思绪万千,只愿在短时间内能护住这仅有的几个在乎的人。
那边朱棣已然没了动静。
……
何玉轩没想到朱棣竟然放过了他。
这位冷峻的帝王紧紧盯着何玉轩许久,终究松口道:“夜深了,子虚歇息吧,此事勿要再提!”
而后朱棣甩袖离去,那浑身暴动却又冰冷的气势,足以证明他犹然是充满着怒意。
何玉轩愕然地看着朱棣远去的背影,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何玉轩当真是“差点“死定了。
他对朱棣的判断很正确,如今朱棣对他确实有情感,可是这份情感过于淡漠也毫无根基。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避开了两次死劫。
一次,则是当初何玉轩在给方孝孺求情的时候。
——“倘若你要我放过方孝孺,你欲拿什么做抵,来洗刷他的大罪?”
当初何玉轩要是真的选择拿自己来要挟朱棣的话,那朱棣可能会当场诛杀何玉轩。
再一次,便是刚才那瞬间。
朱棣是当真没料到何玉轩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朱棣非是何玉轩的话而厌恶,也并未因那真话而暴怒,他实则并不如表露出来的那般生气。
他只是……
那一瞬间朱棣发现,哪怕子虚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他对他依然一往情深。
那喜爱不曾被削弱,也不曾被遮盖,依旧顽固地、要命地扎根着,汲取所有的养分,便是为了那朵还未绽放的心花。
——他渴求着子虚。
帝王漆黑的眼眸冰冷得如同千年寒雪,那嗜杀的欲.望刚冒了个头,就被残余的理智扑灭,很快又融入到彻骨冰凉的气息中去。
朱棣不愿杀他。
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朱棣应当杀了他,就在察觉的那一刹那。这是他的理智所把控下的极致,再进一步,便会动摇到不该触及的领域。
——这不被朱棣所允许。
帝王确实喜欢何玉轩。
可这份喜欢,他曾只允许自己放纵到之前如同燕王妃的程度。
燕王妃是一个很完美的妻子,她管理着朱棣的后院,给他生下了四个孩子,身份家世都很配得上朱棣,再加上她性情宽厚,很是体贴。同时燕王妃是个合格的合作者,在朱棣还没起兵前,他同徐家出身的燕王妃合作得很是愉快。
朱棣给了燕王妃足够的尊重,足够的喜爱……
可是这也仅限于此。
就算是燕王妃,朱棣对她甚是敬重,然能给予的情感也只有这些。
可何玉轩不尽相同。
——他该杀了他。
朱棣闭眼。
——他当真喜欢他。
那份喜爱,远超出了朱棣所以为的份量,不经意间侵占了许多不该有的地盘。
朱棣的指尖微动,人已回到了寝殿,身后是无尽灯火,寂静候着主人回归。
那无数细碎的话语最终化为一句无奈的叹息。
——他也抓不住他。
他能察觉到何玉轩那一瞬的情感动摇,然也仅仅只是动摇。
……
何玉轩不打算知道为什么朱棣会放过他,送走朱棣后,他仰面躺在床榻上,整个人很是无力。
不管怎么样,就这么直面了一场朱棣的发怒,就算是对何玉轩来说也很是煎熬。
何玉轩翻滚了几下,忍不住把自己埋在了被褥里,沉沉地叹息。
何玉轩有过动摇。
那一缕悸动很是渺小,可他的确察觉到了。
或许源自于年少对燕王横扫千军的崇拜,又许是那夜真武破庙里的一场交谈……何玉轩小心翼翼地看着那株小苗苗,拿它毫无办法,只能毫不留情地遮盖住它,不给予它养分,只求这小苗苗不要再生长,只尖尖萌芽便是。
他疲倦地靠着床头,不知不觉中,何玉轩就这么睡了过去。
何玉轩一眨眼便留意到自己从殿内出现在小黑屋里,只是他暂时没什么心情看同人,只是靠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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