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姚广孝又默默下了盘棋,而后被蹂.躏得不堪一击的他选择速速与老和尚告别,离开了僧录司。
再一次见证到自己在下棋这件事上的菜,何玉轩可谓是松了口气,保持这样子的水平日后若是还要被人拉去下棋,还能继续随意糊弄。
“何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刘芳驾着马车等候何玉轩,他严肃正经的问话让何玉轩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刘芳的问话,反倒是他这长达二十几个字让何玉轩诧异。
啧,难得能看到这个冷硬的男人说出这么长的句子。
何玉轩幽幽地说道:“你出门前莺哥到底和你嘀咕了多久,这问话可不是你的习惯。”
刘芳诡异地停顿了数息,而后一板一眼地说道:“非是莺哥,是上头吩咐,不仅关注何大人的安全,并周遭发生之事一概纳入警戒。”
何玉轩:……这倒也不必如此。
“只是与少师聊了点事,解开了一些疑惑。”何玉轩含笑说道,那模样看不出任何不对劲,刘芳也只是点点头应下了此事。
何玉轩溜达回了工部,很快就被两位工部侍郎“请”回去商议事务,好容易把几件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离,常留在他屋内伺候的小吏挨挨蹭蹭进来了,低声说道:“尚书大人。”
何玉轩看着他期期艾艾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这小吏是从之前何玉轩入工部到现在就一直跟着他的,这些时日看下来他是个手脚勤快话不多的人,何玉轩预备提他去都水清吏司做个小官。
小吏红着脸说道:“小的昨日在经过后堂的时候捡到了这个,理应是您的物什。”他边说着边递过来个东西,何玉轩认真辨认了一波,迟疑着说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是我的东西了?”
小吏递来的是一张素白的帕子,隐约含着幽香飘来,怎么看都是属于女子的贴身物品,无怪乎小吏的模样如此扭捏,怎么看都不对劲。
何玉轩虽然用帕子,可是他向来是不用香料的,顶多是缠绕了些许他人身上的味道,然浓烈到手帕都染着香味那是更不可能。
他从小吏手里接过那帕子,摊开来一看,发现这右下角绣着几朵淡雅的花朵,娟秀小字跃然而上,伴随着那飘然而来的香气,确实好似姑娘赠予情郎的信物,而何玉轩在看到后忍不住耳根发烫,轻咳了两声接过来,“确实是我的。”
原来是这帕子。
小吏欠身后就退了出去,帮着何尚书把门给关上后,忍不住叹息想道,果然何大人这般风清月朗的人物怎可能没有对他心怡的女子,那些个暗地里笑话何大人的碎嘴家伙真不是东西!
屋里。
何玉轩看着这帕子颇为无奈,怨不得他想不起来。
这上头留着的是朱棣的字迹,可却不是他惯常用的右手,而是用左手所写的小字。
而写的确实是何玉轩的名讳。
怨不得何玉轩想不到这里去,毕竟小吏那扭捏的模样就活似看到了什么奸情一般,何玉轩方才还纳闷自己究竟哪里有桃花了。
这帕子是当初数日前何玉轩与朱棣下棋时的赠品,当时何玉轩那苦恼看着棋面的模样,让帝王丝毫没有同情心的朗声大笑,何玉轩无奈地看了眼浑不在意形象的朱棣,随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没淘到自己想要的手帕。
朱棣留意到何玉轩的动作,突发奇想地让郑和寻了一堆手帕过来,硬是要何玉轩在那堆散发着香味的手帕里面选几张喜欢的。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何玉轩满是愕然,随手点了点几张帕子后,朱棣兴致勃勃地提笔就写,洋洋洒洒地把几张手帕上都打满了戳。
戳——顾名思义就是他朱棣的印记。
何玉轩当时听完朱棣的说法后很是惊讶,因为这个说法其实是在昨夜的同人里出现过的,看来哪怕并未记住小黑屋的内容,却还是会对朱棣造成一些影响。
何玉轩眼睁睁看着朱棣“盖完戳”,甚至还饶有趣味打算用玉玺补个印记后,连忙阻止了朱棣的行为,并且好说歹说在最后两下的时候没有用熟悉的笔记。
他早晨随手带出来的这帕子,就算是那堆里面最简单的也是最不容易暴露的,何玉轩只要一想起家里那盒子里的那些凌厉又霸道的字迹,何玉轩颇为无奈地撑着额头,那堆东西要怎么用啊……
任何一个得到过朱棣批复的大臣都相熟悉这字迹,何玉轩但凡敢拿出来都是大问题,只能够收在匣子里堆尘。
朱棣有时候这点霸道的稚气确实让人失笑又无奈。
何玉轩哼哼唧唧地趴在桌面上,懒散得完全不想要动弹,他把手帕盖在脸上,眼眸前方就只余下一片素白。
袁珙书信上的内容化为蝇头小字,就好似在何玉轩面前狂蜂乱舞般无法抹去。何玉轩悠悠地吹了吹气,让手帕忽而扬起忽而落下,喃喃自语道:“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还真是不想相信啊……”
可何玉轩身上发生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呢?
何玉轩慢慢爬起来坐正,抓着毛笔继续埋头苦干,还是早些把这几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处理完毕,才有闲情去思考其他。
数日后,乾清宫,南书房。
袁珙老神在在地坐着,看着前面大杀四方的棋盘笑道:“万岁的棋艺又更为精湛了。”
他胖乎乎的面容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好像一直绷着根弦,宛如在等待着阴天后的响雷轰鸣。
那等待的过程,总是最难熬的。
朱棣穿着常服,素色原该是柔和了帝王的棱角,可那疏离冰冷的眼神宛如千年寒雪,那举手投足的涵养贵气并着冷冽霜寒。他的江山是从千军万马中硬生生厮杀出来的,沾染的血气杀意并非长久安足的生活所能抹去,那寡淡的怒意哪怕仅有一瞬,都足以让袁珙背后发凉。
“近日来下棋的次数多了,倒也有些用处。”朱棣眉峰微动,那流淌而过的暖意转瞬即逝,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袁珙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帝王寻他必定是有事的,袁珙或许能看出来,却不敢多嘴询问什么,只能等待万岁的问话。
“当年你曾说过的话,如今又是如何?”
咔——
风吹动着那窗缝,许是哪个小内侍不上心,那窗棂一阵响声后,啪嗒一声原本半开的窗户被风吹得猛地撞上。
袁珙总算是听到了那声响雷。
……
五月,西洋出海的准备已经如火如荼,各类宝船、马船、粮船、战船等已经在刘家港预备,种种所需的人才被紧急调动,从军事后勤到航船修补,从外交到贸易、从医务到外交翻译……诸如此类的准备正在一点点完善。
不管是从朝廷的调度还是帝王的压力,那些反对的大臣算是看到了不可改变的压力,最终还是被这股推力裹挟前往。
六月,郑和受命为钦差正使总兵太监,在钦天监所挑选的日子中与朝廷辞别,率众乘船只至刘家港,于六月中扬风起航,正式出海。
而就在郑和离开的那日,何玉轩收到了锦衣卫的消息,工部有数名官员因调查被带走,其中两名枉顾锦衣卫的告诫一再顶撞肆意辱骂,不肯接受锦衣卫的调查,更是在狱中自杀而亡。
站于一旁的刘世一怔,继而满是怒意。
自杀?
怕是被动自杀了吧!
那带刀直入工部的锦衣卫千户说话时满是冷然,那按着剑柄的傲然神色让旁边立着的刘世一肚子火气,王侍郎在后面死死拉住刘世的衣角,生怕他一个冲动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
何尚书能直面锦衣卫,他们这些个侍郎的可没这个胆量与能耐。
何玉轩眉眼微弯,那神色几乎未曾变化,宛如只是听到了一件平淡的小事。
他抬手端起身侧的茶盏,甩手摔到那锦衣卫千户的脚边,那破裂的声响伴随着蜿蜒而开的水流淌过他的靴子,溅起的水渍打湿了那飞鱼服的下摆。许是早就看到了何玉轩的动作,那锦衣卫千户并未真的如何,可似是从未有人这般直接袭击过锦衣卫,让他的脸色有些微沉。
何玉轩轻描淡写地拂去衣襟上的湿意,摆手阻止了紧张靠近的两位工部侍郎,笑看慢道,“哎呀,失手了。”
失手?!
那千户面露薄怒,攥紧了刀柄。
锦衣卫千户好歹是个正五品的官职,虽然万万比不得尚书,可因着锦衣卫的身份,却也是个走到哪里都被人敬着的主儿,哪有受这份屈辱的时候?
刘世心中猛地一紧,他虽然生气,却深知这件事要是惹上了锦衣卫,哪怕是何尚书都可能行差踏错,惹得纪纲的疯狂报复。
初时也有朝廷官员自诩身份,不予理会纪纲的存在,可那些胆敢当面鄙夷纪纲之存在得罪了他的官员,事后总会遭到他的报复,更有从此不得翻身直接去见阎罗王的。
刘世不愿何尚书同样如此。
毕竟何尚书虽然简在帝心,可那纪纲可同样深受万岁信重啊!
站在刘世身旁的王侍郎默默咽了咽口水,然后在不经意间往后避让了。
何玉轩的神色不变,看着那俩眼露怒意的锦衣卫慢吞吞地说道:“这主动与被动呢,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那软黏轻柔的话语初听起来并没有任何的威力,相反却更似普普通通的轻喃细语,那慵懒闲散的尚书大人宛如软骨一般窝在椅背里,清瘦的模样很是温和,那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着漫不经心的话语,“你又是什么身份?
“如同犬吠之声般,一通乱叫,你看我可会听懂?”
语气轻柔,却刻薄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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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一百三十四本书
刘世目视着怒气冲冲离开的锦衣卫千户,心里担忧起何尚书的安危,这锦衣卫千户回去后定然会添油加醋,给何尚书招惹麻烦。
站在刘世身后的王侍郎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两步,自然而然地挡在刘世的身前,面朝着何玉轩说道:“大人,这锦衣卫千户回去定然没什么好话,倘若他们继续针对工部,那……”
“不会。”何玉轩话语淡漠地说道。
躬身的王侍郎一愣,他少有听到何尚书如此冰凉的声线。
“都出去吧。”
何玉轩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刘世踌躇了片刻,还是跟着王侍郎一起退了出去。两人站在关紧的门外半晌,刘世忽而胳膊肘子捅了一下王侍郎,狠狠地说道;“你刚才那话是何居心?”
王侍郎抛出那话虽然看着是在担忧何玉轩,实则确实暗藏了指责的含义。何尚书毕竟是六部尚书,或许锦衣卫再胆大都做不出把尚书带走的行为,可是他们下面这些隶属于工部的官员却又有所不同。
刘世的声线昂高又快又尖,“你是害怕了不成?难不成锦衣卫欺上门来,你还要卑躬屈膝把人给请出去,看看你身上这件官袍,好歹还是个三品官,能不能那么怂!”刘世还从来没噼里啪啦对王侍郎说过这么多话,他甩袖离开的时候王侍郎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刘世走远后气得手哆嗦,愤然地指着刘世离开的方向说道:“蠢驴!”
工部一早上都在阴郁的氛围中度过,上头几位看起来都很气不顺,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若是刘世与王侍郎也就罢了,可是谁都知道早晨的时候锦衣卫来过一趟,那千户气呼呼从正堂出来,却也是大部分人都看到了。
虽都好奇究竟是谈了什么事情,可事后王侍郎与刘侍郎的态度让底下的人都不敢懈怠,说起来……他们还从未看过何尚书发脾气的模样。
那么位风清月朗闲适疲懒的大人都会发怒,可不得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事实上,何玉轩确实生气,却也没外面传闻的那么生气。
纪纲虽嚣张跋扈,权势滔天,哪怕是家世清白的人要被下狱也是简单的事情。可朱棣对工部尚书的看重不是虚假,在这种情况下纪纲敢虎口夺食直接带走工部的人,足以证明那几位被逮捕的多多少少品行不端,才会成为纪纲撬开的口子。
可滥用私刑致死,便是纪纲的罪过了。
何玉轩懒散靠在椅背上,半心半意地敲打着桌面,那模样不知在细思着什么,眉眼处本是含着薄怒,却在眼波流转处化为淡淡的笑意。
纪纲打算试探他?
斩断他的手脚又如何?
何玉轩捏着一张薄纸,指尖微屈弹了弹那上头的字句,他却也是等候多时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六月里,除开郑和下西洋的大事外,另有曹国公李景隆被诸多弹劾。
连带着刚入京进献祥瑞的周王朱橚也同样卷入了弹劾李景隆的风波,刑部尚书,行部尚书等等皆卷入其中,确实算得上是六月里的盛况。
周王入京献上祥瑞驺虞,确实让帝王大为欢悦。
驺虞是传说中的仁兽,《山海经》有言:“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彩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虞,乘之日行千里”。象征着天地之仁德之兽进京当天,确实引来了百姓的夹道欣赏,京城很是轰动了一回。
何玉轩事后在驺虞接到西苑养后,也在朱棣的陪同下去看过,对于那通身雪白的仁兽观赏了片刻后,“我猜它并非只吃腐肉。”
那浑身雪白的兽确实赏心悦目,可不论是那獠牙以或是尖锐的爪子,无不是猛兽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仁慈的意味。
传说中的驺虞自然是不杀生灵,只能吃自然死亡的兽类。
朱棣含笑说道:“便是瞧着它那爪牙,也合该是凶猛兽类。”在他的示意下,侍立在身后的人把早就准备好的活鹿放入那小片山林。
那所谓驺虞松懒趴在假山上打了个哈欠,长长微卷的尾巴弯了弯,那模样好似没什么兴趣。这兽场的人有些后怕,要是万岁看得不尽兴……
何玉轩抿唇而笑,那模样宛如被那懒物给逗笑了。
“子虚在笑什么?”朱棣顺着何玉轩的视线望去,片刻后好似知道了何玉轩的想法,负手颔首赞同,“这懒散的模样确实与子虚颇为相似。”
何玉轩舒展开笑意,“可到底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猛兽突地仰天咆哮了声,舒展着肢体从假山一跃而下猛地咬住一只鹿的脖子,甚至连给公鹿用鹿角抵抗的时间都没有就瞬间扑杀。
其余的鹿群在惊吓地四散开来后,留意到驺虞杀了那公鹿后,又渐渐慢慢溜达起来,那种紧张刺激的氛围宛如瞬间消失,甚至有的还继续低头吃起草来。
兽类没有浪费扑杀的习惯,在肚子不饿的时候,捕食者与猎物也能短暂的和平共处,一旦有猎物被捕抓,那就是暂时的安全。
gu903();何玉轩微眯眼看着那流淌的血色,忽而感觉到原本与他并肩而立的帝王好似靠近了些,手背好似有不经意的温热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