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失笑,“姑姑可听清了?夏繁,叫姑姑看看你的手。”
夏繁跟着陈素偷偷练武,虽然没练什么铁砂掌,刀枪这些兵器,但习武到一定年限,身材骨骼都会慢慢变化,“奴婢的手可不能跟曾姑娘比,曾姑娘的手,奴婢觉得自己一使力就能把她骨头捏碎了。”
“但凡常年做针线的,指腹上难免不会留下痕迹,曾姑娘手上居然没有一点儿瑕疵,”陈素笑的意味深长,“姑姑怎么看?”
吴姑姑蛾眉微蹙,“这想不留疤,也是有法子的。”
陈素当然知道有法子,“但吴姑姑觉得曾琳有必要用这样的法子吗?换句话说,曾琳一个甘心为奴的人,为什么在劳作之后,悄悄用药泡手呢?”
吴姑姑神色凝重,“自是不会,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除非有别的想头,不然宁愿自己带着些痕迹,也是苦劳不是?”
尤其是万一遇上苛刻细心的主子,你要是手比她的还好看,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夏繁,跟你娘老子说一声,另找人盯着曾琳,嗯,看看她平时跟谁走的近,还有,怎么跟外头通消息,”陈素敲着案几,“那保养肌肤的,不论是药还是养肤膏,必不是会凡品,叫人留意一下,小心着些。”
夏繁领命出去,吴姑姑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奴婢还以为姑娘已经是太子妃了,这长眼睛的都会收敛一些呢!”
陈素一笑,没接吴姑姑的话,这陈家凭的是女人发家,根本就是无根的浮萍一般,说句难听的,宫里皇后一倒,或者自己一死,陈家还有什么?
“真希望宝哥儿能快点儿长大,最好再成器一些,”最差也不能比陈克恭更差了,不然又是个坑货啊!
吴姑姑小心翼翼的看着陈素,有些话论理她不应该说,但主子的将来就是她的将来,“咱们大夏讲个人丁兴旺,要是宝哥儿能多几个弟弟,总有一个成器的。”
陈素拿玉搔头敲了敲眉心,“兄弟姐妹多当然好,但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将来都是是非啊,而且这事我也不是我一个当女儿的该劝的,随他们吧,父亲也不是小孩子了,陈家的将来,照理是他要考虑的才是。”
为了开枝散叶,再弄个像曾琳那样的女人进门,早晚得倾家灭门啊!
吴姑姑听陈素这么说了,也不再劝,她看了一眼门外,“阮教习来了,奴婢服侍姑娘换衣裳。”
……
曾琳没几天就把陈素的鞋做好了,她只做了一双便亲自送来的,说是先给陈素试一试是不是合适。
看着曾琳捧在手里的绣鞋,陈素不得不承认,这位曾姑娘在针线上确实有过人之处,她说了平时在屋里穿,不要太过奢华的,曾琳便一点儿金玉不用,甚至上头的绣花也只是了了几叶绿叶,但深枣红的软缎鞋面上零星几片碎叶,雅致又耐人寻味,陈素让春晚帮她把鞋穿上,直觉里头绒绒软软的别提多合脚了,“怪不得夫人夸你有一双巧手呢,就这一双绣鞋,真是将我这西院儿里的手艺都比下去了。”
曾琳涩然一笑,“其实不值什么的,奴婢成日又不做旁的,就给主子们做几双鞋了,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好,岂不愧对夫人的信重?”
她一指陈素脚上的鞋,“已经入秋天冷了,奴婢在鞋子里头覆了层漳绒,姑娘才会觉得软和的。”
陈素点点头,“挺好的,就照着这样子,再给我做几双吧,”她一个眼风过去,夏繁已经从匣子里取出一对赏人的银镯递了过去。
曾琳倒也没有推辞,谢了赏又道,“奴婢那天给大姑娘摸骨的时候,大姑娘应该不爱坐着,要不奴婢再给大姑娘做两双厚底鞋吧,如今外头还兴高帮鞋,那个奴婢也学会了,也给大姑娘做两双。”
陈素似乎对曾琳的灵慧很满意,颔首道,“那就有劳曾姑娘了,不过我现在也不缺鞋穿,你慢慢做就是了,免得累着了。”
曾琳连忙摇头,“给姑娘做鞋是奴婢分内的事,何敢言累。”
陈素一笑,也不再多留曾琳,挥手叫夏繁送她出去。
这丫头身上破绽太多了,多的她都懒得再跟曾琳费心。
等到过年的时候,曾琳已经搬进了西院儿,专门负责给陈素做鞋,她不但给陈素做鞋,陈素还特意拿了几个她没有见过的鞋样,让她按着样子给人做鞋,曾琳也不是傻的,很快就猜到了那是给陈皇后做的,因此分外用心,她做的鞋呈上去之后,连陈皇后都十分满意,在给奉恩伯府赏赐的时候,还特意交代小太监转交了给她的那一份。
“姑娘,您为什么一直留着曾琳呢?”夏繁小心的把鞋上的线一点点拆下来,“弄这么条毒蛇搁家里,烦人死了。”
“怎么?你嫌本姑娘叫你盯人烦啊?”陈素看着泡在盆子里的一条条绣线,这曾琳也是够有耐性的,这毒下在线上头,再借着自己穿她做的鞋,慢慢的毒死自己,也真够不愿意的。
夏繁哼了一声,“姑娘您又误会奴婢,奴婢哪是嫌您烦啊,奴婢是嫌这个曾琳烦,”她重重的把拆下来的鞋面扔到一旁的筐里,“真想把她关起来狠抽上一顿,让她把主使的人招出来!”
“她敢做这么大的事,幕后之人一定不简单,就算是她招了,你觉得皇上能信不?无凭无证的,就靠陈家奴婢的一张嘴?”陈素冷笑一声,要不是当着小赵氏的面拆出线来,请了太医院的医正来验,小赵氏都不相信曾琳会做出这样的事,“行啦,别烦了,慢慢拆,拆完了把水好好熬一熬,记得蒙好鼻子,别把毒气吸进去了。”
夏繁委屈的看着陈素,“那您准备留她到什么时候?”
“留到什么时候?”陈素幽幽一笑,“她给别人当枪,也能给我当枪,杀谁不是杀呢?把炼出来的药收好了,没准儿将来就用上了。”
曾琳毒她的手段,其实也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她是希望不显山不露水的弄死她,然后全身而退的,不然她只用在前两次给自己做鞋的时候,在鞋底里埋上半截有毒的针尖儿,等鞋子穿上几次,针尖儿慢慢露出来,只要刺破了脚皮,自己最少就要折进去半条命,但曾琳也会跟着填命给她。
就冲曾琳惜命这一点,陈素就不怕她会暴起伤了自己。
每天看着陈素穿着她做的鞋进进出出的,曾琳心里一天比一天急,这转眼半年多过去了,陈素愣是没一点儿发病的迹象,人健健康康的不说,还长高了,这会儿正在那儿试新裙子。
曾琳很想进去像春晚跟夏繁一样,陪着陈素试新裙子,顺便对那些衣裙提一些意见,最好能陈素能让她动手给她做一条裙子!
但曾琳也知道,这些都是她的痴心妄想,她原以为靠着做鞋的功夫,她得了陈素的青眼,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病死”,可万没想到,陈素面上和气,内里防她却防的紧,除了做鞋,其他的一概不许她沾手,话却说的漂亮,说是做鞋费力气,再不能让她做别的差使了!
可再剩半年陈素就要入宫了,“家书”也来了一封又一封,曾琳真不知道,要怎么完成安阳侯世子交给她的任务!?
第73章
七十二、
承嘉二十四年三月初九,天色微明陈素已经被吴姑姑跟丁嬷嬷喊了起来,香汤沐浴之后,她被春晚跟夏繁扶到了妆镜前。
礼部侍郎连敬的夫人沈氏,头天晚上已经留宿在伯府了,她父母儿女俱全,膝下孙子孙女插花般出生,人生的更是喜气富态,跟同样福寿俱全的蔡太老夫人一道儿,被陈皇后指为陈素今天的全福夫人。
但蔡太老夫人年事已高,过来主要的目的也就是给太子夫妻添寿来了,所以陈素身边的一切事务,都是沈夫人在指挥。
等褕翟凤冠花钗都穿戴整齐了,陈素由吴姑姑引领随着礼官的赞礼,盈盈在陈克恭夫妻面前跪了,就听到耳畔传来了陈克恭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虽然她并没有亲自抚育陈素,但跟外甥女兼继女也相处了十几年,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小赵氏声音里也不自觉的了泪意,偏这种大喜的日子她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尽力控制着情绪,按照礼部一早就走好的程序说话。
想起自己重生在陈大姑娘的身体里,等于又获新生,而陈大姑娘却香魂渺渺,还不知道是不是代替自己在山东那个贫瘠的小山村过着苦日子?
按现在的时间算,陈大姑娘已经跟着师太四处云游去了。
陈素压了压心中的愧疚,如今她还没有能力叫人帮她去查千里之外的事情,等她有了自己的力量,一定要好好去找一找曾经的“陈素”。
陈素将自己的决心深埋在大红销金罗帕之下,只端端正正的给陈克恭夫妻磕头拜别,由吴姑姑扶着上了外头候着的凤轿,太子是君,不会像普通人家的新郎那样过府亲迎,只在午阳门外等着陈素的凤轿,然后由午阳门迎陈素入宫。
陈皇后将李憬从三四岁上养在身边,从来都是把他当亲生的一般如今儿子长大成人,终于到了娶亲的年纪,千里之遥都已经走完了,她自然不会在最后几步上让人挑出毛病,从定下婚期开始,她便把宫务直接交给林贵妃主理,这两年最得承嘉帝宠爱的田婕妤协理,自己则每天都到东宫去,亲自操持李憬的婚事。
这会儿看着一色簇新,张灯结彩的东宫,陈皇后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不过一个秀女入宫,在这深宫里生生熬了几十年,才真正的站稳脚跟,而自己的侄女儿终于可以从午阳门入宫,成了大夏太子的元配发妻,陈皇后觉得一切都值了。
“行了,翠柳陪我回去吧,青杨留下看着,”她目光锐利的盯着站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今儿是什么日子本宫不说你们也都清楚,敢出一点纰漏,别想着大喜之日见不得血,本宫有的是叫你们生不如死的法子!”
……
林蘅若等了三年,愣是没有等到陈素病殁的消息,等到礼部亲到奉恩伯府下聘的消息传来,她再也等不得了,也不等京城府里来接,直接命人安排了车马,快马加鞭的赶到京城,人却被堵在了城门,林蘅若心里跟油煎一样,她想大声质问林朝风跟母亲,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竟然让陈素还活着?!
“姑娘,城门那儿叫咱们等等呢,说是今天是太子大婚的日子,”
“屁话,太子大婚咱们就进不得了?”林蘅若抓起一只杯子扔了出去,回话的婆子立时血流满面,“就没有这规矩。”
那婆子连血都不敢擦,哆嗦着身子道,“奴婢拿了咱们府里的牌子,但守门的人说,咱们那几条街如今已经被观礼的百姓挤的水泄不通,咱们回去,也走不到府门那儿,姑娘再被人冲撞了,倒不如在外头稍微等一会儿,再慢慢进城不迟。”
李憬已经成婚了,林蘅若看着天上的日头,这个时间,陈素只怕已经出了奉恩伯府往东宫去了,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希望今朝化为乌有,林蘅若一口血喷了出来,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因为李氏皇族人丁凋敝,为了不委屈太子(自己的亲侄女),陈皇后一早就请旨将李氏皇族尽有的几支都传如入宫,即便是如此,整个东宫也装不满,陈皇后干脆又亲下懿旨,命京城二品以上的命妇,都入宫来喝杯天家的喜酒,这一下子,就热闹多了。
可这到底是东宫,并不是寻常府邸,等到陈素的凤轿在东宫门前落下的时候,宫门里也不过有些许议论道喜之声,她随着沈夫人跟吴姑姑进了太子妃的正寝,被两人扶着在喜床上坐好了,就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道,“殿下快挑看盖头,让大家看看新娘子。”
听声音说话的人极年轻,陈素飞速回忆着李氏皇族仅有的几门亲戚,没想起来谁家有这个年纪的姑娘,还敢在东宫说话这么随意。
“瞧丰姑娘急的,”杨夫人眸光微闪,看着床上端坐的陈素,笑道,“殿下比你还急呢!”
虽然这几年陈皇后送到东宫的宫人换过几批了,但正式当新郎还是头一回,这会儿被京城诸位命妇盯着,也是脸色微红,他从吴姑姑手里挑过秤杆,“马上,马上。”
陈素在盖头内抿唇轻笑,旋即眼前一亮,她抬起头时,正迎上太子含笑的眼。
“哟,”有命妇刚想打趣,忽然想起今天来参加的是太子的婚礼,忙拿帕子掩住口,后头的话再不敢说了,蔡太老夫人失笑,“大伙都别急,咱们的太子妃面嫩,小心将人吓着了。”
一旁的沈夫人跟着一笑,司礼太监已经识趣的高唱,“金爵进酒!”
待合巹礼成,蔡太老夫人跟沈夫人交换了个眼色,只道请太子陪太子妃说会儿话,便带着一众观礼的夫人们往前殿赴宴去了,而吴姑姑也识趣的挥退了春晚夏繁,将门掩上,退了出来。
“素素,你叫孤等的好苦,”殿里人一走光,李憬便一把将陈素抱在怀里,挑起她的下巴便要吻上去。
陈素心里厌恶,“殿下,臣妾,臣妾能不能先更衣,”自己还穿着行礼时的大礼服呢,这人就这么急不可待了?“殿下不是还要往前头去?臣妾叫人来帮殿下把大衣裳换了吧,”
李憬看着陈素头上繁复的九翟冠,他身上的也轻松不到哪里去,“素素说的是,不过孤不想让那些人来帮孤换,你来服侍孤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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