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夙不回话,拥着大氅倚在廊边。月光映照着白雪,如同白昼。
“老奴没想到再见殿下,会是这样的情形,同在宫中多年,老奴却从不知殿下已经回来了。”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对他有些芥蒂。
许是有所触动,薛夙终于开了口:“本宫的过去如何,并不重要,本宫也从不会后悔。”
卜成仁沉默了,他本想问问薛夙为什么突然离宫而不带上他,但见到薛夙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
曾经的薛夙,是笼中的鸟,拼了命地挣脱束缚,决然与过往割裂,而他,与这个腐朽的宫殿一样,是他的拖累。
“殿下,不论你想做什么,老奴都在这里。”卜成仁在雪地里跪下,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头,默默离去。
薛夙看着他的背影,长指捻着袖角,眼帘微垂。
九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李蕴。
李蕴唱着歌从山上下来,像只自由的鸟儿,彼时他不知道,那是他心目中的“假想敌”,却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他这一生,或许再也爱不上任何人了。
他住在报恩寺客舍,听见李蕴在墙角教训小师弟,突然兴起,披着外衣走了出去。
李蕴眨着眼,一点都没有被捉了现形的尴尬,问他:“小施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薛夙道:“你叫什么名字?”
缩在李蕴背后的小和尚抢着替她答了:“你问平安师姐的名字做什么?”
薛夙不理他,又问:“你是寺里的尼姑?”
李蕴恼了,叉着腰气愤道:“你才是尼姑呢!”声音却是甜甜的,像在撒娇。
“那为什么他叫你师姐?”
三能又抢着答:“因为师姐就是师姐啊!”
李蕴都被他气笑了,把他推到一边:“我说你傻,你还不乐意,师伯是不是教训过,叫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薛夙为自己辩解:“我是好人。”
“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呀!”李蕴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公子,生得俊俏,脑子却不大灵光,是不是方才淋雨淋坏了?”
薛夙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你记得我,上午——”
李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很无辜地瞪着眼睛:“我不记得,是你看错了。”
薛夙也不想纠结这事,便问:“你住在寺里?你的师父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啊?”
“我是——”薛夙有些犹豫,他来报恩寺是为了找父皇在外头养的孩子,不是来交朋友的。
“平安,你在哪里做什么?”没等他回复李蕴的问题,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薛夙身子一震,连忙跑回客舍,把房门关上,偷偷从窗缝往外看。
他不久前才拜的太傅楚缙,提着一篮菜蔬缓缓走来,像个俗尘中最普通的归人。
李蕴提脚要跑,被楚缙捉住了后襟。
“师叔,我在跟山下来的施主说话呢,他问我寺里都有什么大师,我当然得好好回他呀!”
楚缙似笑非笑,高大的身影覆在李蕴身后,在薛夙看来,格外亲密。
“怕是又有俊俏的小公子上山,你来看热闹吧?”
李蕴讪笑:“师叔说笑了——”
“回家吃饭,今日有鳜鱼。”
李蕴撅着嘴,牵着楚缙的衣角,她不喜欢吃鱼,但师叔很喜欢,迫于他的“淫威”,李蕴只有忍气吞声。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薛夙紧闭的房门,做了一个鬼脸。
楚缙有所感应,敲了她的脑袋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短文,大概十万上下就会完结,所以希望大家支持一下三月下旬开的新文:《帝皇系统》
舒望有一个文豪系统,能将她脑中所想转换为文字发表,通过读者打赏获取积分,兑换物资,但她是现代人,食盐大米都不缺。
赵长陵有一个帝皇系统,能招来历史名臣辅佐,征伐天下,但他的历史跟系统历史截然不同。
直到有一天,舒望穿越到赵长陵的时空,赵长陵重生,成为战俘,没入黑矿。
从此,日月山河,伴你为皇。
小剧场:
舒望被同学们堵在巷角欺负的时候,一个穿着Cosplay将军装的少年救了她。
少年虽然没有驾着七彩祥云,但他力大无比,一下就把所有人掀翻在地,拍着胸脯豪情万丈地对舒望说:“怕什么?打回去!”
舒望一直记得这句话,直到有一天,她穿越了。
赵长陵是昌国二皇子,天生神力,被誉为“小战神”,直到昌国国破,他匹马取首,死在敌军箭簇之下。
死前,他想起少年时的一个奇梦。
梦里胆小怯懦的女孩被人围攻,一双流泪的眼睛大得出奇。
他出手相救,对她说:“怕什么?打回去!”
第22章
薛夙在报恩寺的第二天,清早三能来送饭,他就把李蕴的情况套了个底儿掉。
原来她既不是尼姑,也不是外家弟子,只是因为师父与慧空大师同出一门,所以才寄居在报恩寺后山。至于太傅楚缙,他名义上是慧空大师的师弟,其实算是慧空的弟子,因为楚缙天赋极高,有机缘,他与楚缙祖父又是忘年之交,所以代师收徒,将师门密学倾囊相授。
楚缙虽然有太傅之名,却还未被朝中大臣接受,再加上他的心思也不在朝廷,才接手薛夙一月,便时常告假,平日也不住在东宫,神出鬼没的。
薛夙对楚缙的才学十分佩服,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但仔细一想,既然父皇常来报恩寺,爱才惜才的他见到楚缙,自然是惊为天人。
“你平安师姐常在寺中吗?”
三能吃着蜜糖,含糊不清地回:“本来是的,师姐最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了,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师姐爹爹上山看她的日子。”
薛夙皱着眉:“她不是孤儿吗?”
“本来是的,但前不久师姐的爹爹找上山,对上了师姐身上的胎记,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好歹是个亲人,师叔就让她认了。”
“那她为什么不回家去住?”
“听说她爹爹家里还有个悍妻,怕她在家里受了欺负,师姐也不舍得我们,所以就没回家。”
薛夙若有所思,按着三能所说,悄悄找到了后山。
李蕴刚起床,洗漱过后趴在树荫里的秋千架上,打着哈欠,像只忙里偷闲的小猫儿。
屋里走出个提着长勺的男人,脸上还有灶灰,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滴十分醒目。
“平安,你怎么又睡着了?来尝尝爹爹做的蒸蛋有没有盐——”
躲在草丛里的薛夙浑身一震。
那是他的父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却在山野小屋中,调羹做饭。
也是平安的爹爹。
平安的爹爹。
薛夙不知如何面对,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客舍,躺在床上哭了半天,从那以后,彻底将那个名叫“平安”的小姑娘埋在了心底。
皇后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薛坤第一时间进宫来看了他。
“刺伤殿下的真是右将军?”
薛夙正在处理奏折,头也不抬:“章衡无诏回京,安排御史弹劾,至于他刺伤本宫的事,再怎么追查也没用,薛仪会护着他。”
薛坤叹了口气:“既然是母子,何必自相残杀——”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出僭越,连忙告罪。
“她不见得当我是自己的儿子。”
薛坤自始至终都是薛夙的人,薛夙出宫,薛仪用替身代他登基,李蕴冒认天子身份的一切波折,他都看在眼里。
“明日户部年终考核,陛下是不是应该上朝主持大局?”
“嗯。安排好的人该赏则赏,该罚则罚,不必顾念情面,留着些蠹虫也没什么用。”
“是。”薛坤踌躇半晌,才道:“殿下保重身体,微臣告退。”
薛夙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此时李蕴正在御膳房折腾,辛夷守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
“陛下,”她长吁短叹,“你要吃什么,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何必亲自动手呢?”
何秀把风箱拉得“呜呜”的,找回了昔日的感觉,很是兴奋。火太旺,烧得锅里青烟滚滚,李蕴的泪流个不停,呛的说不出话。
要是让人知道当今皇帝亲自下厨,还弄得一片狼藉,保准惊掉下巴。
幸好何秀把御膳房里的人都打发了。
李蕴打小就跟着无相子四处蹭饭,除了烤鱼烤兔子,厨艺稀烂。
“哎!陛下错了,这是糖,不是盐……”
“火大了火大了……”
“这是发性的,娘娘失了血,不能吃……”
李蕴像只提线木偶,被辛夷支使得团团转,搞得满头大汗。
热油四溅,灼伤了李蕴的右手,她偷眼瞧了瞧焦急的辛夷,把手收回去蹭了蹭,当做无事发生。
辛夷帮她擦汗,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李蕴傻傻地笑,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等她把饭菜装好,提到正阳宫,看见薛坤从宫里出来,连忙躲了起来。
薛坤早远远地看见了她,摇着头叹气。
李蕴从石狮后走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做贼一样心虚,其实薛家人除了薛仪,对她都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从她知道自己是薛家外孙女后,也不是没想过日后相认相对的情形。
薛坤是她的舅舅。她从小就没有家人姐妹,薛家有一堆,年长的年少的,看着都很温和。
她突然一愣,要这么算,薛素不是她的表妹?
李蕴咬了咬唇,看着手里的食盒,忽然没了兴致,她正要离开,却看见薛素披着鹤氅出了殿门,站在高处,凝望着她。
“你要走么?”
李蕴一下慌了神,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回道:“你不是受了伤么?怎么不好好躺着?”
“有些朝廷上的事要处理。”
李蕴默然,这些本都是她该做的事,却因为她对朝政一窍不通,都抛给了楚缙和薛素。
“那……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李蕴欲走。
薛素却喊住了她:“我饿了。”
这一次,不再称“妾身”了。
李蕴猛然抬头,看见她苍白柔弱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涩,把食盒放下,咳嗽两声,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也不会做,吩咐辛夷做了些补血益气的吃食,放在这了。”
“你陪我一起吃吧。”
李蕴支支吾吾:“我……我还有别的事……”
“你在怕我,为什么?”薛夙的口气却不容她拒绝,“只有我死了,你才会靠近我,对么?我觉得很累,李蕴。”
一直这样暖着一块不开窍的石头,谁都会累的。
只有他陷在回忆的漩涡里不可自拔,她永远那样快活,有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掐灭的快乐,她可以有很多面孔,可以对很多人好,被很多人默默爱慕,这些,都让他嫉妒得发疯。
因为他的存在,好像是为她而活,从狸猫换太子开始,从爱上她起,他就一直活在她的影子里。
他像只寄生在她心上的情蛊,她的情丝断了,他就失去了养分,无所依从,愈发疯狂。
“李蕴”,这是薛素第一次这么叫她,李蕴诧异片刻,敏感地觉出薛素心情不好,似乎十分低落。
她想了想,提着食盒走上正阳殿,路过薛素的时候,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
薛素披散头发,未施粉黛,看起来并不像女子,反而像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李蕴见他不动,习惯性伸出手去牵他,勾住他冰凉冰凉的手,扯着嘴角笑道:“你看你,在外面站这么久,手冷得像块冰。”
“我,在,等,你。”薛夙瞧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李蕴不谙情/事,自然读不懂他眼神的含义,只以为他生了气。
但这样的“薛素”,对她来说很陌生,她心中涌动的异样,渐渐侵蚀了全部心神,让她无所适从。
李蕴把饭菜一一摆出来,从御膳房折腾到正阳宫,菜肴大多冷透了,只剩下一道当归排骨汤还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