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此多娇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1 / 2)

皇帝如此多娇 奚月宴 4789 字 2023-09-06

“右将军带刀当道,拦截圣驾,是什么意思?!”

“章衡?”李蕴皱眉,掀开车帘要往外看。

薛夙不动声色地把她拦住,出声问道:“右将军可有紧急军情,要同陛下奏报?”

章衡手中握着长刀,寒芒刺目,泛着银光,他眼底一片冰冷,猎猎北风吹动着他的黑袍长缨,竟让人觉得极沧桑,极悲凉。

“臣,求见陛下!”

铿锵有力,掷地余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李蕴心惊,偷眼瞧了薛夙,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说:“右将军有事么?若是朝事,不如明天当廷上奏。”

章衡还是不肯退去,固执地挡在车前,沉声道:“陛下有时间出宫游玩,却没空听微臣一句话么?”

李蕴不悦,她本就不喜欢章衡,还记恨着他给了自己一箭,虽然当时两人不认识,还处于对立面,但这人嚣张桀骜,冷血无情,铁腕手段是出了名的。

“朕为慧空大师送行,并非出游,右将军有空过来拦朕车马,没时间去查一查原委吗?”

章衡皱眉:“臣只想问陛下一句话。”

“问吧。”

“请陛下摒退左右。”

李蕴心里烦他,白眼都翻了好几个,奈何这人手握重兵,也算是栋梁之才,大雍现在还离不开他。

何秀等人奉命走远了,剩下薛夙稳稳坐在李蕴身边。章衡知道他在,就算是皇后,也不留情面,直接驱逐:“皇后娘娘,请吧。”

薛夙眼皮一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就是不挪窝,他不想做的事,还没人能逼他去做。

章衡道:“陛下可还记得七年前,曾中过微臣一箭?”

他不提倒罢,一提李蕴肺都要气炸了,但转念一想,这人不会是来下套的吧?毕竟中了他一箭的是昭宁公主,不是太子“李蕴”。

“右将军记错了,朕不曾中过箭。”

章衡微微低着头,顾及头顶的车门,也不敢大做动作,他似乎想了片刻,又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关于你是女子这件事。”

薛夙:“……”

李蕴:“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硬着头皮回:“右将军怕不是疯魔了?天还早,回去多睡睡。”

简而言之,别做梦了。

“就算你不肯认,微臣也早已确定,”章衡把长刀放在车辕上,“嘭”地一声响,像是在威胁李蕴一般,“当年之事,是章横对不住李昭宁,章横这条贱命,是昭宁公主给的,为虎作伥,害公主错失良机,也是章横一生中最大的过错。”

他抬眸,紧紧盯着李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泄出几许不安,若有外人在场,一定会感慨,素有“鬼将军”之称的章衡,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脆弱的表情?

李蕴被他吓到,“李昭宁”这个名字她很久没用了,回望过去,除了亲近之人,也只有……

只有阿狗才知道。

李蕴一阵恍惚,记起了从前某日。

春日融融,李蕴提着长剑下山去玩,因为贪图新鲜,无意中搭上了一辆出东都的马车,赶车的老伯心善,见她干粮吃完了,还拿了自己的胡饼分给她。

两人在路边停憩,面对着一堆废墟,几枝芭蕉从破墙缝里伸出来,还有三两粉白桃花,氤氲成了红雾,煞是好看。

李蕴左右瞧了瞧,这地界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成片的水田,大约从前是某个富户家的庄园,年久荒废了,便感慨了几句。

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老伯知道这庄园的旧事,便讲起故事来。

庄园叫做“桃园”,主人姓章,名文礼,世代从商,他们家住在桃园里,已逾五代,是个繁荣富庶的识礼之家,奈何章文礼有个小儿子,性情乖张,不走寻常路,纳了青楼女子为妾,还吵着闹着要把她升为正房。这青楼女子不知廉耻,同家里的几个草包纨绔勾搭上了,搞得章家鸡犬不宁。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甚至闹出了人命,就连外头的知府、山匪、流盗都听说了这青楼女子的艳名,要见她一面。这不见不知道,一见不得了,都为她神魂颠倒,不顾人伦,一心要把她据为己有。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便开始明里暗里打击章家的生意,闹得章家家破人亡,只剩下那青楼女子和她不知生父的儿子。

到这时,为她痴迷的那些人,开始对她唯恐避之不及,躲她像躲瘟疫一样,那女子生在青楼,心如浮萍,定要找个依靠才能过活,看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子,她重操旧业,成了暗娼。

听说,就在桃园旧址的废墟里,苟延残喘。

第34章

李蕴听完这故事,连连咋舌,报恩寺里都是和尚,她是没见过多少美人的,祸国殃民、颠倒众生的“狐狸精”更没见过,心下便存了几分好奇,对那桃园废墟念念不忘。

两人继续赶路,还没走出多远,忽然一场春雨,劈头浇下,淋得两人狼狈不堪,就近找了个路边的茶寮坐下了。

茶寮是个瘦骨嶙峋、鼠眉鼠眼的汉子开的,他言语粗鄙,连声吆喝着,支使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做这做那,把他耍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肯给他。

“阿狗,滚去把柴劈了!”

“找死啊你!把东西碎了老子打死你!”

“死东西,跑快点……”

少年低着头,乱发蓬松,看不清样貌,一声不吭,任由他手上的笤帚落在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划出几道褴褛。

李蕴年纪小,最见不得“人吃人”的场面,胸中正气磅礴而出,一拍桌案,跳起来便骂:“你一个大男人,只会打自己的儿子,算什么本事?!”

男人一愣,继而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阿狗,用一种极轻蔑极鄙夷的语气说:“他?儿子?他娘都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一个狗杂种,活该跟他娘一样,阿狗,阿狗,不就是条狗吗?欺负他,老子不用本事!”

李蕴气极,长剑一弹,一手接住剑把,抽出寒光凛凛的剑身,反手指着男人的鼻子,喝道:“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来欺负人的!现在你强他弱,你欺负他,待到有一天他长大了,你老了,他强你弱,又欺负你,冤冤相报,怨气横生,谁心里好过了?既然他不是你的儿子,只是一个小帮工,在你这里讨口饭吃,你给了工钱,他做了事,两不相欠,凭什么要受你侮辱?!”

男人看她还没有自己肩头高,只把她当做寻衅滋事的苍蝇,挥挥手让她滚:“哪里来的泼皮?老子乐意打他,你管的着吗?!阿狗,咬她!是狗就咬她!哈哈哈——”

李蕴瞟了一眼那躲在角落里啜泣不止的少年,怒不可遏,长剑一抖,左右挥舞,把那男人的头发削出两块空白来。

这功夫,大约得益于她爱看寺里师弟们剃头,赶明儿回家了,还能在小师弟头上试一试。

她这一手剑花,把个大男人吓得屎尿尽出,跪地求饶。

忽然,远处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呼唤:“阿狗!阿狗!回家了!”

阿狗的身子抖若筛糠,缩成一团拼命把自己往台子底下藏。那个喊他的男人不多时就走近了,满面横肉,油光水滑,走一步震山撼地,叫人心生敬畏。

他腰间系着灰布围裙,油乎乎的还嵌着肉丝儿,手里提了一把剔骨尖刀,血迹斑斑,李蕴似乎闻得到那上头散发出来的腥臊味。

她在寺中长大,饮食多清淡,见着这样杀生孽债缠身的屠户,胃里不多的几块胡饼碎都要呕出来了。

屠户去拉阿狗,阿狗尖叫着不肯跟他走,还昂起头向李蕴的方向求助,奈何李蕴正低头干呕,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那般绝望而凛冽的眼神。

“乖!阿狗!回家,今天有肉吃!叫上你娘一起,她都病了这么些天了,该吃一顿好的,补补了——”

阿狗听了这话,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但他似乎有苦难言,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肯说,就是像个小动物一样,咿咿呀呀地叫。

但那屠户显然力气很大,三下两下就把抱着茶寮柱子不撒手的阿狗拖走了。

阿狗像块破布,又像块死猪肉,不再反抗了。

突然,他脚上那双还算新的布鞋被拖掉了一只,阿狗开始挣扎尖叫,企图挣脱屠户的束缚,去捡那只离他一步之遥的鞋子,无力的反抗却换来屠户更重的拖拽,快步疾行,不一会儿就转过了拐角。

想必那只鞋子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李蕴愣了一会儿,跑上前把阿狗的布鞋捡了起来,这鞋子做工很精细,就是布料不好,鞋底也薄,想必为阿狗做鞋的人十分用心,就算是穷,也倾尽全力想给他做一双好点的鞋子。布鞋很大,若是好好爱惜应该能穿一两年,应该是做鞋人的巧思。

鞋帮子上还有一朵桃花,大约有什么特殊含义。

这双鞋对阿狗来说一定很重要。

李蕴抬头看了看路,她不知道阿狗到底在经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也才十二三岁,想把阿狗从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手中救下来,要冒很大的风险。

但她想都没想,攥着鞋子冲了过去。

李蕴没想到,这里有不少人家,村中小路错综复杂,又不知道屠户的住处,她花了很长时间在村子里找阿狗的下落。

一直到傍晚,李蕴找遍了村中每一户人家,大多数人一听阿狗的名字,都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甚至把她推出院门,嫌她带了晦气。

李蕴突然想起不远处的桃园。

只剩这么一个地方没找过了。

“你问阿狗?唉……”有个老婆婆见她跑得大汗淋漓,忍不住说出了实情,“阿狗大概在桃园,他娘生了重病,前两天走了,就剩下这孩子,被那些杀千刀的——”

她话音未落,李蕴便如离弦之箭,向桃园的方向冲去,怪不得阿狗听见屠户关于他娘的话反应那么大,原来他娘已经去世了。

阿狗就是章家那个遗腹子,他阿娘——算了,人死如灯灭,至少她把阿狗带在身边,拉扯大了,这世道谁都不易,谁都不能苛责一个受尽苦楚的妇人。

李蕴找到阿狗的时候,他浑身是血,躲在坍塌的墙角里,头顶是块石板,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身旁野草见缝插针,生得极旺盛,开出了粉紫色的小花。

他紧紧攥着剩下的那只鞋,抚摸着上头的桃花,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滴。

“你的鞋——”李蕴不愿去喊那个带着侮辱性的名字,把鞋子轻轻放在他手里。

阿狗抬头,眼里蒙着一层阴翳,好像刚刚经受了巨大的惊吓,两眼无神,跟个游魂似的,但他一见到布鞋,眼底立刻有了光彩。

“那个人——没打你吧?”她试探着问,但看阿狗身上的血迹,远远超过一个瘦弱少年的血量。

李蕴拉起他:“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不是我的——”阿狗弱弱地说,“他家……他家有盆猪血,我打翻了……”

李蕴松了口气,虽然觉得那血不太像猪血,但也不想深究,便问:“你要我帮你找个住处吗?”

“我家就在这……”

“可是桃园……”李蕴惊觉失言,连忙补救,“可是你身上有伤,还是要去看大夫。”

阿狗大约是明白了李蕴知道他的身世,立刻缩了手,埋下头喏喏道:“我不需要你帮忙……我不是好人……”自卑怯懦,一直否定自己,让李蕴看得鼻子发酸。

“那你叫什么?章——”李蕴不再隐瞒,怕他以为自己看不起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我这几天会在村里住下,你要是需要我帮忙,就来村口找我,对了,我叫做——”

李蕴略有些迟疑,把李曜新给她取的名字告诉了阿狗:“我叫李昭宁。”

她用剑鞘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这是她成为“李昭宁”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阿狗抬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尊重和关心,也在地上写下了两个字。

前一个字是“章”,写得很清楚,后一个字实在太模糊,李蕴根本没看懂,但还是笑着鼓励了他,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桃园。

她在村子里住了几天,但阿狗一直没来,后来听人说,阿狗饿极了跑去河里捉鱼,被过路的征军队看见,把他拉去充军了。

李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记了几年,但她生命里有趣的事、快乐的事太多,渐渐的,就把这段悲伤的故事忘记了。

眼前这个章衡,会是当年那个怯懦的“阿狗”吗?她有些惊诧。

章衡半跪在车辕上,沉声道:“当年看到公主送来的圣旨,上面写了封号‘昭宁’,微臣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公主。若臣当年知道,公主就是在臣少年时拔剑相助的那个‘昭宁’,定不会射出那一箭,所幸为时不晚,微臣此生,当报君恩,万死不辞。”

李蕴大概懂了他的意思,他这是说,李昭宁帮了他,他投桃报李,从今以后,章衡就是她李蕴的人了!

“想报君恩的人多了,不少右将军这一个,右将军可不要转头就忘了,这些年是如何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薛夙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出言嘲讽。

李蕴却觉得,如果他是阿狗的话,这几年他帮着薛仪做事,她是可以谅解的,阿狗出身卑微,从无名小卒爬到右将军之位,非浴血拼杀,以命相搏不能做到,他只不过因为立场需要,站到了薛仪身边,平时也都是按着朝廷安排带兵打仗,其实跟“助纣为虐”没什么关系。

阿狗一生实苦,章衡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到现在都还没成家,恐怕是少年的经历留下了阴影。章衡是一员猛将,镇守边关,剿灭贼匪,都少不了他的长林军,如能平和招安,收归旗下,对朝廷,对百姓,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右将军,当年那一箭,朕就不记你的仇了,不过你倒是说说,那一年你究竟写了什么字?朕怎么看都不像是‘衡’字,亏得朕在村里等了你好多天。”

章衡沉毅的面色竟然有了几分局促,握着刀把的手微微颤抖。

“臣写的,是‘横’字。”

这个字,代表了他一生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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