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竟破天荒的叮嘱张夫人,让她好生留意东淑的饮食起居等等,莫要怠慢,张夫人又是惶恐,又且喜欢,却尽情照做,料理的无微不至。
半月不到,东淑已经略略比先前丰润了些。
这天,萧宪从外头回来,打听东淑在老太太房中,便一径走了来。
进内拜见,周老夫人看他满面生辉,笑道:“你从哪里来,怎么满脸喜色?”
萧宪笑道:“是有一件喜事,只是不知值不值得当件大事似的说出来。”
周老夫人揽着东淑笑道:“有喜事自然要说给大家知道,都沾沾喜气儿才好。”
萧宪才道:“老太太跟太太们有所不知,之前妹妹……”他看了东淑一眼,继续说道:“她给了我三件瓷器,我看着像是西晋的青釉褐斑瓷,那种东西却并不怎么值钱。”
东淑听他说起这个,心中一动有些走神,给萧宪这几样瓷器的时候是因为李持酒进了内侍司,她走投无路才来求他的,现在回想,真如离奇一梦。
张夫人忙问:“既然不值钱又怎么说是喜事呢?”
萧宪笑道:“今日我跟翰林院的穆先生说起这几样瓷器,他因知道我收集甚广,有意观赏,我便拿了出来给他瞧,谁知他看了半晌,却说着并不是真正的青釉褐斑瓷。”
“难道是假的?”周老夫人疑惑。
连东淑也有些悬心,可想到萧宪说“喜事”,又不知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宪道:“这的确是后人仿造西晋越窑伪造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三样器皿都是暗藏乾坤的,正是极为罕见的藏玉瓷。”
周老夫人毕竟见多识广,便道:“你说的藏玉瓷,就是把最宝贝的东西藏在不起眼的瓷品里头的那种?我之前隐约听人说过,却不曾见过,还以为是传说呢。”
萧宪道:“正是这种,穆先生虽看出来,却不敢轻易动手,后来跟我商议,先把其中一个碗的地步打了一个小孔,对着光便看到里头金灿灿的,可见就是了,如今他也慌了,怕一时出错反毁了宝物,于是紧急叫了工部跟礼部的一些人商议该如何开启、恢复这藏玉瓷的原样,我就先回来了。”
周老夫人笑对东淑道:“怎么这么能干?先给你哥哥找了那四兽献瑞的铜镜凑成了一对儿,现在又弄了这古今难得的藏玉之瓷,倒像是个寻宝的小福星。”
东淑也觉着是意外之喜,不由笑了,道:“这可真真的是无心之举。想必是哥哥洪福齐天,所以寻常的东西到了他手里,自然就点石成金了。”
这话甚是熨帖动听,满屋子的人均都笑了起来。
等东淑从上房退出来,跟萧宪往后院而去,萧宪道:“说来也奇,怎么你出手便不落空呢,难道真有这样寻宝的本事?”
东淑看看自己的纤纤小手,笑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呢?”
萧宪瞥着她,突然很不舒服:“这样能干,我倒是更舍不得让你去李家了,到时候若又找到宝贝,岂不是白便宜了李衾,他已经得了世间最重的至宝,难不成还得给他些利息。”
东淑忍笑道:“罢了,只管胡说。何况我又不出去,哪里找宝贝呢。”
之前在别院的日子,她几乎把萧宪的藏品都看遍了,无意中却长了很多见识,近来进了府里,萧府百年大族,一应所用都是有讲究的,古董更是遍地,东淑以前对这些东西不以为意,最近开了窍,一边看书,一边自然更是大饱眼福,经验越发足了。
萧宪怕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又惹她多心,便笑道:“年底了,吏部的事儿处理的差不多,倒是该带你出去走走逛逛。嗯……若是又找到什么好东西呢?”
东淑闻言喜道:“其实逛倒是其次,我还是想亲眼看看那三样青釉褐斑瓷里头藏的是什么宝贝。”
“这又有什么难的,明儿我带你去看就是了,”萧宪答应了,又道:“我亲自陪着,总不会有人敢来骚扰吧?”
第78章
那翰林院的穆先生,跟萧宪相识已久,因都好这些古董玩意儿,所以关系很好。
可是他浸淫古董行多年,却也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藏玉瓷。
外头的一层是古董,也是障眼法儿,里头的却也是更有价值的古董珍奇,若要得到里头之物,势必要把外面的毁了,简直是不能两全。
而且一个操作不当,很容易把两件儿都毁坏了,所以连他也不敢贸然下手。
跟萧宪商议后,穆先生便立刻联络了工部的两位能工巧匠,并礼部一名也跟自己熟悉的对于古董很有研究的主事,约在次日到翰林院的小明厅里碰面。
这天人一早都到了,只是除了约好的三人外,还多个内侍省的老太监。
原来这老太监姓杜,是宫中内库房的总管,专管这些精致器具的,跟这礼部的陈主事是好友,听说有百年难得一遇的藏玉瓷,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便也忙不迭来一睹奇景。
这些人围在桌边上,看着先前打开了一个角的那碗议论纷纷,外间才报说萧尚书到了。
于是急忙迎出来,见萧宪同一人自外而来。
萧宪向来是风度超群的绝世贵公子,任凭什么人在他身旁都会黯然失色。
但此刻萧宪身边的这位,却毫不逊色。
这人虽是男装,但面容清丽,眉目如画,一袭月白袍服,顾盼间神飞风流,令人一见忘忧。
同萧宪同行,简直如同星月争辉,相得益彰。
在场这几个人都是没见过东淑的,只有那杜太监因为是宫中的人,虽不曾见过“江雪”,但以前东淑时常入宫,他也曾瞧过几眼的,如今便觉着有些眼熟,又看东淑举止之间有些许的女子气息,便猜到了三分了。
只是这人在宫内当差,自然不是那种失惊打怪的,最是缜密深沉不过,虽然看着有些古怪,却只当什么都没察觉,面上一点异样都无。
其他几个,工部那两人是擅长工造的好手,对别的事情并不上心,穆先生又是个敦厚的人,何况萧宪交友遍天下,自然有些不同流俗的奇人异事,不足为奇,何况他此刻满心都在这几件瓷器上,自然不会在意别的。
大家拱手行了礼,寒暄了一阵子,萧宪指着东淑道:“这是我的弟弟,姓江,各位叫她小江就是了。”
那老太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毕竟萧府新认的干女儿就是姓江的。
穆先生却心无旁骛,只以为萧宪是带东淑来开眼界的,便指着杜太监道:“杜公公也是过来瞧稀奇的,既然人都齐了,咱们便动手吧?”
他已经等不及想看那青釉褐斑瓷中藏的是何珍宝了。
萧宪笑道:“好的很,就开始吧。”
于是工部的那两位匠人先将那开了一角的青釉褐斑瓷碗拿了过去,从工具箱里拿出各色的矬、刀,特制精巧的小锤,烧灯等物,小心翼翼地开始行动。
大家站着看了半天,见进度极慢,毕竟是精细的活儿,外间底下的侍从送了茶果上来,穆先生让大家坐了喝茶。
润了喉,杜太监才问起这几样的来历,萧宪坦然说道:“其实这几件儿不是我得了的,正是我这弟弟寻来给了我的。”
大家听了都惊动,纷纷看向东淑,原本以为她是来凑数看热闹的,却想不到竟是她寻了这宝物。
东淑坐在萧宪身侧,给众人盯着看,略有些不自在,却仍是从容答道:“其实我也是无意间偶得了的,并不知道里头有这许多名堂。虽然也看过许多有关古董行的书,可是这藏玉瓷……却并没见到记录过,听萧大哥说了后还很是惊疑呢。”
穆先生一肚子的所知所闻,听她说的明白,便点头道:“这种是古董行里口耳相传的,都说是有,只是亲见的很少,所以并没记录在册,连我们也是头一次见。”
东淑便问:“我只是想不通,好好的为什么会有这种藏玉瓷出现?好好的古董玩器为什么又盖起来伪造成别的,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杜太监听了,跟穆先生等人对视一笑,道:“小江有所不知,这倒不是多此一举,比如你看这个是西晋越窑的青釉褐斑瓷,在咱们这时侯觉着是古董,但是在西晋,也不过是一样器皿。至于为什么会内有乾坤,也有特定原因的。”
穆先生接着说:“西晋那时候正是朝代更迭时局混乱的时候,抢掠横行,有什么珍宝重器,也往往是流落各种强霸之人的手中,平常的门第跟人家是保全不了的,因为这个,有的人便想出这‘藏玉’的法子,把那些惹人眼目的价值连城的宝贝藏于朴实无华的瓷器或者陶器之中,免得给人盯上抢了去。”
东淑叹道:“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这人是故意捉弄人呢。”
礼部的陈主事笑道:“哪里有这样捉弄人的?何况要造这种藏玉瓷,比普通的烧制工艺还要难上数倍,若是掌握不好,里头所藏的东西都毁了!所以能动用这样工艺的,一定不是等闲的人家,还需要找到技艺精湛的烧制匠人才能成,比如像是咱们朝,知道这种技艺的只怕不超过三两人。”
东淑越发惊叹。
萧宪见她“不耻下问”,颇有所得,便在旁边笑说:“今儿让你见了这几位却是适得其行了,他们所说的这些话都是书本里都学不到的。”
东淑笑道:“是。”
杜太监才道:“我们不过是说着玩儿罢了,要不是小江得的这几样瓷器,咱们如何能坐在一起说出这些?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画饼充饥而已。”
众人大笑。
正说到这里,那工部的匠人道:“各位大人……请过目。”
声音竟有些颤抖。
大家忙放下茶盏起身过去查看,远远的看到桌上原本的青釉褐斑瓷碗已经显出了一半儿真容,底下竟是金灿灿的,可又有些极为眼熟的花纹在上头。
杜太监跟萧宪先看明白了,两个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变了。
穆先生跟陈主事,东淑三人一时还没瞧明白,尤其是穆先生陈主事两人,还笑吟吟的:“果然是金器,可见技艺非凡,这描的花纹都没有掉多少,真是奇迹!”
说着走到桌边,才要端起来,穆先生才道:“等等,这个纹路是……”
陈主事也一愣。
萧宪跟杜太监皱着眉不言语,东淑歪头瞧了会儿:“这是龙吗?”
一句话说完,穆先生跟陈主事也陡然色变了。
工部的匠人听东淑说了,才跟着小声道:“这、这的确是龙纹,各位大人,看样子……这件器皿,是、是皇室御用的。”
自古以来龙的花纹,只有皇室才有资格使用,而且这器皿如此精致,技艺这样高明,可见必是出自御造。
在一片沉默中,杜太监先笑道:“真是误打误撞的,竟有这种机缘。此物既然是西晋的越窑,这金碗,也必然是西晋甚至再往前的皇族之物了,只不知为何流落了。”
穆先生反应过来:“说的是。”忙定睛看了看这纹路,才道:“看这龙纹……却像是汉代之物,具体如何还待鉴定。”
萧宪扫了一眼旁边的双耳罐跟三足盘,道:“想必是西晋的人无意中得了这几样至宝,怕给人觊觎,所以才费尽心机掩饰起来。只不过,既然是御造的东西,咱们似乎不该碰了。”
陈主事也回过味来:“萧尚书说的是!”
穆先生看着这解开一半儿的金碗,眼中却透出些惋惜之色,他一心想看着绝世的宝物露出真容,如今既然是皇室的东西,自然该上交出去,一时竟没有开口。
萧宪便对杜太监笑道:“公公今儿是来着了,不如就让公公把这几件带进宫内,给皇上过目,凭皇上裁夺处置吧。”
杜太监笑道:“是,这真真是谁也没料到的。”
他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先带了这几样进宫,不过让我自个儿带走却是有些轻率了,不如萧大人同我一起?”
萧宪因是陪着东淑出来的,此刻走了岂不撇她一人,再叫她回府的话也是扫兴,当下忙道:“这个么……也并非什么大事,不如让穆大人随行。”
穆先生虽然想去,可却不敢抢他的风头,闻言忙道:“这如何使得,原本是萧大人的东西。”
萧宪笑道:“不妨事,何况现在也不是我的了……嗯,若皇上另有吩咐再说便是。”
于是商议妥当,就让穆先生跟杜太监拿着这几样宝物,带了工部两人,一同回宫。
这边萧宪别过了陈主事,带了东淑出了翰林院,上车之前问她道:“会不会觉着扫兴呢?半道儿竟给人截糊了。”
东淑笑道:“我也算是见识了,不但是见了所见,也听了之前没听过的,竟也值了。不过哥哥不进宫可使得吗?”
萧宪道:“这献宝的事情我可不愿意做,正好避开,何况已经答应了要陪你去逛的,进宫哪里比得上陪东宝儿逛街要紧。”
东淑心里甚甜,却偏说:“你总不会惦记着我再给你寻几样宝贝吧?若没有岂不很失望?”
萧宪笑道:“有没有什么要紧,横竖世间最珍重的宝贝已经在身边了。”
东淑一愣,旋即脸都红了:“哥哥!”
萧宪见她脸颊绯红,甚是可爱,便也笑了。
两人说笑着上了车,出了太白路,一直往书院门,这书院门里多的是一些古董玩器店,并什么笔墨书画之类,东淑之前没来过,萧宪却常来转悠,有不少店家都很认得他。
萧宪同东淑说了一番,道:“这里虽然有好东西,只是因为来的人太多,识货的也太多,所以很少能遇到真正难得的,除非那些店家特给你留着。”
东淑道:“他们既然觉着是好东西,自然是很贵价的了?”
萧宪笑道:“如今我妹妹也变得小财迷了。以前从不听你说这话。”
东淑叹息道:“我以前只在深宅之中,哪里知道什么民间疾苦,比如若不是刚刚听了穆先生杜公公那些人的话,哪里会知道这藏玉瓷的来历,这必然得是经历过事儿的人才会知道原因。我若不是重生为人,又为了金银所困,自然也不会说这些了。”
萧宪心头一动,握住东淑的手道:“我宁肯你不知道这些,有哥哥在,以后也不会让你再为这些东西操心了。”
东淑笑道:“哥哥放心,我好歹还得了你一千两呢,一时半会儿的不至于为生计操心了。”
萧宪闻言嗤地笑了,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又提起这件?”
东淑道:“哼,不经过这件,还不知道哥哥多奸诈呢。”
萧宪大笑:“谁让你自己不敢开价,现在我想起你那会儿畏畏缩缩的样子,还觉着好笑呢。”
“你、你还笑我!”东淑羞恼的上来拧他的嘴,萧宪才忙举手投降。
不多会儿到了书院街口,萧宪下地,又扶着东淑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