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卿却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跟上沈望舒的脚步往外走,不过临走前倒是丢下句:“方大夫,有劳你好好替他疗伤,我先走了。”
说完话,人也走出了房门,最后只剩下方大夫与病床上动弹不得的卫景荣面面相觑。后者倒是没有因为两人的离去失望或者愤怒,又问了方大夫一句:“这里到底是哪里?”
方大夫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自然是站在在家郎君和少夫人一方的,当下没好气白他一眼:“这里不是阳城,是雁鸣城,遇见你们哪还敢往阳城继续走?!”
卫景荣“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不多时被方大夫灌了碗药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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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以卿一路跟着沈望舒回到了客房,门一关才问道:“望舒你怎么突然就走了?那人好不容易醒来,不是还有许多事要问他吗?”
沈望舒显然比她老练,摇摇头道:“他防备心太重,问不出什么来的。”
路以卿听了沉默,她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卫景荣看似回答了她不少问题,甚至主动提出要离开,可事后想想他的话其实一句都没在点子上。他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说去衙门或驻军求助,可他自己都说是有军务泄露行踪惹来的祸事,谁又知道幕后之人是什么底细?
若只是卫家军中出了叛徒就罢了……不对,这也罢不了,卫家军如今可是身系西北安危。卫家军若是出事,只怕西北门户立刻大开,秦军就要长驱而入了!
或者情况好些,只是内部倾轧,那谁又能保证幕后黑手跟这雁鸣城的官衙驻军无关呢?
捡回来这么个人,路以卿她们本来也没想过挟恩图报,可更没想过为他赴险。万一将人送出去反而惹来杀身之祸呢?万一把人送走对方小心眼记恨呢?她们可还是要跟卫家军打交道的。
想到这里,路以卿不禁长叹一声,嘟哝句:“这救人果然还是救出麻烦了。”
沈望舒见她低落,又过来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想必不会再有麻烦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这人即使卫家军的人,我们救他就不算亏。”
路以卿闻言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向沈望舒:“说说看。”
掌心下的秀发柔顺异常,沈望舒撸毛撸得顺手,见路以卿没拒绝便继续撸了下去:“那人只道自己是卫家军的人,但初初一见,我观他身份应是不俗。”
她说完判断,解释起来:“一则他遇伏之后有同袍相护,压在他身上的两人虽已身死,但当时那动作应该是想护住他的,也确实是护住了他。二则是他那匹战马,人多说好马通灵,我虽不会识马,可看那日这马都通人性到会向人求救了,又岂是泛泛?”
说到这里,她看向路以卿:“在你我看来,一匹好马或许不算什么,耗些钱财也能寻来。但战马与寻常马匹意义不同,一匹好的战马在战场上是能够带着主人活下来的,它们便是将士最好的伙伴。这样的好马在军中自然是抢手。可你看那人,如今多大年纪?”
路以卿听问回想了一下,答道:“我观他长相,二十上下吧。”
沈望舒点点头,一边撸毛一边继续说下去:“二十上下,有好马,有人护,你说他在军中的身份能够简单?而且我当日大略看了一眼,死去的人衣甲虽是相同,可咱们救回来这个,衣甲下却还多套了层软甲。要不然他也没命等到咱们,早跟同袍一起死了。”
路以卿终于抬手止住了沈望舒的动作,如今她不过十八的年纪,头发自然又多又好。可媳妇撸头毛这个习惯可不好,现在她是经得撸,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被撸秃了怎么办?
沈望舒被拦下也没强求,只是略微有些遗憾,修长的手指最后在路以卿披下的长发中穿过。
路以卿目光在沈望舒手上停留了一瞬,才将思绪又收了回来,继续说起了正事:“你是说,遇袭的那些卫家军中,咱们救回来的还是个头目?”
沈望舒点头,眼眸轻抬:“八成如此。”
救下卫景荣时,沈望舒和路以卿都没想过要求回报,但知道对方身份不凡后,便少不得要为自己谋划几分了。她们此行本就为卫家军而来,之前就已经给卫家军送过粮,如今若是再能结个善缘,那么对于二人将来行事显然也是大有好处的。
可有好处就要冒风险,卫景荣身份越是不简单,他身上藏着的危险可能就越大。
看过不少狗血小说的路以卿深知这个套路,甚至这会儿想起救人的事,都觉得太过巧合了:“那望舒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救下的这个人,可能就是麻烦本身?”
沈望舒闻言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再加上卫景荣明显不配合,垂眸想了想便道:“等一会儿叫方大夫过来问问,若是他恢复得不错,看什么时候能移动,咱们便派人直接把他送去云擒关吧。”
快刀斩乱麻也不错,路以卿便点头道:“也行,偷偷把人送回去最好。”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了卫景荣的安排,路以卿想到什么又问:“那望舒,咱们还要去阳城吗?如今的阳城是很太平,可若是守云擒关的卫家军出了差错,咱们离得越近也就越危险。”
说完这话,还没等沈望舒回答,她便又嘟哝道:“好像不去也不行。之前和运粮队还有卫家军的人都约好在阳城接收的,这里传信又不方便,想改也没得改……”
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也是操心得不行。
沈望舒开始还真心实意的陪她操心,到后来也是听得好笑。抬起手指点在路以卿眉心,轻轻将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揉开:“莫要皱眉,皱多了会长皱纹,别小小年纪就变成个小老头。”
路以卿头回经历大事,胡思乱想操心颇多,可被沈望舒一打岔,也是很快就被带偏了。她闻言鼓起腮帮子不满道:“怎么,变成小老头你就不喜欢了?”
沈望舒看她鼓起的腮帮子只觉得可爱,笑眯眯亲了亲:“自然也是喜欢的。”
第64章太重,举不起来
其实路以卿提到运粮队时,沈望舒有想过这支遇伏的卫家军会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
可是转念一想,一船粮食虽然不少,可对于整个卫家军十万大军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些粮食连人家一个月的嚼用都抵不上,或许就够吃半个月的,也实在不必如此上心。再退一步说,发现卫景荣他们是在阳城以东,卫家军的人便是接粮也是在阳城接,实在没理由在阳城外遇到埋伏。
所以说,还是她想太多,卫景荣一行应该是另有任务。至于到底是什么,就卫景荣那闭口不言的模样,她们又不能严刑逼供,自然是一无所知了。
来到西北,还没见到卫家军就千头万绪,路以卿和沈望舒也不免有些焦躁。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卫景荣的伤势也好了不少。可在路以卿提议将他送回云擒关时,不仅是卫景荣,就连方大夫也是反对的,因为卫景荣新愈合的伤口根本经不起颠簸。
路以卿觉得这是个麻烦,于是私下里又与卫景荣谈了一回,她直言道:“我知你对我们防备心甚重。恰巧,我们也是一样,如今西北这么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救的。”
卫景荣闻言没有反驳,只定定的盯着路以卿,等着她的下文。
路以卿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些锋锐之气,想了想大概也是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而她猜测对方身份不低,是故说话还算客气:“你我都不信任对方,凑在一起也不过是各自防备,也实在是件累人的事。至于你说将你送去官衙或者驻军,我们平头百姓是不敢去送的,怕惹上祸事。不过你既然说自己是卫家军的人,那我们却可以送你回云擒关。”
卫家军在西北的名声实在是不错,在长安时她们或许只听说过这支军队骁勇善战,可到了凉州就能知道,这里的百姓对他们有多推崇。甚至许多人不信官府,却会信卫家军。
卫景荣闻言不太意外,可他还是拧着眉拒绝了:“不必,我如今还不能回去。”
路以卿不等他解释,也等不到他解释,便道:“我知道你伤得不轻,方大夫说你此时不宜颠簸。可你放心,我的车是改良过的,本就没那么颠簸,在车上多铺些东西也不会与你伤势有碍。”
卫景荣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现在还没完成军务,不能回去。你若实在怕受牵连想将我送走,便送我去阳城吧,来日我必当酬谢。”
路以卿好言好语与他解释,听他这般说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兄弟,你别闹了。不看看你现在什么状况,还完成军务呢,你能把自己小命保住就不错了,就是去了阳城还能做什么?!”
卫景荣气结,可藏着秘密也不知如何劝服对方,只将自己憋得不轻。
路以卿看他这模样忍不住失笑,终于也报了之前被他言语糊弄的仇。可说到底,这人不离开,还是砸在了她手里,又让她有些笑不出来。
病床上下,两个人面面相觑,路以卿最后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兄弟,我好歹也救了你,你别为难我好吗?问你什么你都不答,送你回卫家军你还不乐意,你到底要闹哪样啊?难不成是想惹恼了我,再把你丢回荒郊野外,你才高兴吗?”
她本是随口抱怨,却不想卫景荣听到她的话却笑了,笃定道:“你不会的。”
这回换路以卿气结了,最后也实在是拿这个伤患没什么办法,只得翻着白眼走了。
她以为自己是无功而返,却不想当晚方大夫过来寻她,将卫景荣的名字告诉了她:“他说他叫景荣,景色的景,荣誉的荣,在卫家军中是领了一营兵马的偏将。”
卫景荣终于松口给了新的信息,可这信息也就只这一点而已。路以卿听罢送走了方大夫,转念却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便问沈望舒道:“望舒,你有没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沈望舒轻飘飘扫她一眼,答道:“卫家军独子,卫家军的少将军名唤卫景荣。”
路以卿一听这话,丝毫没有怀疑自己认错了人,惊道:“那咱们救的还是条大鱼啊!”
沈望舒闻言顿时没好气的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对上路以卿故作可怜的目光也丝毫没有心软:“好端端的说什么黑话,不怕被人听了去,把我们当抢劫虏人的贼匪啊?!”
路以卿就是顺嘴一说,没料到这年头连“大鱼”都是黑话。她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虽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还是顺从的选择听媳妇的话:“好吧好吧,我再不敢胡说了。”
她说着话,手还捂着之前被敲的地方,沈望舒看了又有些心软。主动抬手替她揉了揉不止,还软下声音问道:“怎么,我刚才下手重了?还疼吗?”
沈望舒本就没下重手,自然是不痛的,路以卿也不过是为了装可怜才捂着。不过眼看着沈望舒似乎心疼她,路以卿自然还是要矫情一番的。于是她眨巴着眼睛愈发可怜巴巴,还拉着沈望舒的衣袖撒娇:“疼啊,很疼的,要媳妇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
谁都能听出这是句玩笑,可沈望舒还是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不仅抱了抱她,还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只有举高高没有,她似遗憾道:“你太重了,我举不起来。”
瞬间高兴不起来的路以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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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景荣大概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出个名字,身份就彻底暴露了——也是他太过想当然。趁着这几日养伤的功夫,他从方大夫口中套了不少话,知道这一行都是初至西北的商人,便以为他们不会知道卫家军太多消息。便是知道也只知道卫大将军,而不是他这个少将军,于是才用了半个真名。
可无论卫景荣是怎么想的,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已经知道他身份的路以卿和沈望舒却不敢再对他等闲视之。毕竟她们一行人来西北,为的就是卫家军。
小两口先是派了更多人手出去打探消息,结果雁鸣城无异动,阳城无异动,连云擒关也无异动。如此平静放在平常也就罢了,可如今这般,真让人怀疑卫家军不曾丢了个少将军。
路以卿和沈望舒倒没怀疑卫景荣的身份,也没想过他会骗她们:“阳城外那条小道走得人虽少,但也不是没人知道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哪里死了这么多卫家军,怎么可能没消息?我总觉得这事背后还有人压着,少将军现在还受着伤,实在不宜露面。”
沈望舒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商量一番都觉得还是苟着比较好。至少要苟到卫景荣伤愈,别说大张旗鼓回阳城了,就是原本直接将人送回卫家军的打算也都打消。
可两人是苟得住,卫景荣却似苟不住了。自从表明身份之后,便三天两头的让方大夫来请路以卿,见面之后便提要求要往阳城去。哪怕路以卿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依旧一意孤行,而且随着日子越往后,他也变得愈发焦躁,几次拖着一身伤想要偷偷离开。
方大夫为此气得不轻,因为卫景荣的挣扎,他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几处。方大夫为了吓唬他,甚至拿出了针线当着他的面把那些伤口重新缝合了。
可一开始会被缝合吓晕过去的人,这回倒是硬气,甚至方大夫动手时都咬牙没有哼一声。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急切,可这份急切却并不会换来旁人的依从。尤其路以卿和沈望舒知道了他的身份,比起所谓的军务,也更在意他的小命:“兄弟,别挣扎了,就你现在这身体,放你出去你也走不出这条街,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如早些养好了伤,好歹保住这有用之躯。”
路以卿看着重新变回破布娃娃的卫景荣,好言好语的劝着。结果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对方,原本被方大夫按着缝针都没哼一声的人,却忽然露出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gu903();一个大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路以卿一下子麻爪了,张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