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将书册翻开又合上,那段是写的不差,但比起后世看过的种种奇思妙想的小说来,也只是勉强入眼的状态而已。
自己跟易素尘之间的不解之谜,想破头也无济于事,云舒索性不再自寻烦恼,直接将这件事抛入了脑后。
他最近忙碌的是另一件事。北离王府之内,也是有东锦司暗桩的。只是季寰盯得太紧,不好随意行动。前天去后院散心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留下了线索,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要不要找时机再去一趟呢?
另一个丫环端上杏仁露,劝道:“公子这两日熬得太晚,今日可要早些歇息。”
云舒接过,慢慢喝了下去。
这天夜晚,他惯常地洗漱完毕,早早上了床。半夜时分,心中突生警惕。
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影站在床前。
“是谁?”云舒警醒,想要呼喝,却觉身体酸软,竟然无法动弹。
在他张口呼喊之前,黑衣人俯身捂住了他的嘴巴。
被人扛麻袋一样放在肩上,云舒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绑架,腾云驾雾般出了北离王府的别馆。
晕眩的感觉涌上来,季寰并没有禁制他的武功,此时却一丝一毫内力都使不出来,云舒大概能判断,今晚临睡前的那盏杏仁露,应该是放了什么散功的药物。
是东锦司的人吗?不对,倘若是东锦司的人,没有必要事先下毒。而且能这么轻易逃出戒备森严的北离王府……
第117章危若累卵
闪过这个念头,云舒陷入一片黑暗中。
等再次睁开眼睛。灯火阴沉的房间里,看到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孔,云舒心中并没有什么意外,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世子殿下。”他好整以暇地打了个招呼。
慕荣佩站在床前,目光阴沉地盯着云舒,“臣该说一声佩服吗?陛下还真是镇定自如,如果换了我,想到自己是别人杀父仇人的时候,不会笑得出来。”
云舒平淡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这鱼肉是笑着还是哭着,对世子的大计来说无关紧要吧。”
“原来陛下还有当做鱼肉的自觉。”慕荣佩嘴角一扯。
云舒叹了口气:“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慕荣佩唇角带着得意的笑容。
“确实,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有变成俘虏的一天呢,还不止一次。唉,堂堂皇帝,被当做货物一般抓来送去的,也幸好陛下不是女子,否则这般辗转人手,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凌、辱苦头。”慕荣佩恶趣味地说着。
云舒嘴角微抽,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慕荣佩这么幼稚呢。非得自己表现出恐慌哀求,他才能出一口恶气,表示满足吗?
“陛下不好奇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吗?”
“大概能猜到一点儿。”云舒想想季寰身边那些喜欢为他操心和自作主张的的臣子,从韩创宇到季坤,一个两个还都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不知道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同情。
“季王爷对属下的管束确实不力。”慕荣佩笑道,“陛下觉得,他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发现陛下不见了呢。”
云舒认真思考了一下,“就算有韩创宇遮掩,也不可能拖延过明天早晨。”
但是韩创宇敢动手,肯定有缜密的后手。他现在完全能肯定,自己前几天联络上东锦司暗桩的那个时机,根本不是凑巧,而是某人故意为之。
慕荣佩眼神收紧,“陛下对季寰还真是有信心啊。依我看,名动天下的北离铁骑,其实也不过尔尔,略施小计就人心崩散。至于季寰,危急近在身边,却恍然不知……”
他露出嘲讽的笑意。论成果,这一次的桃子确实摘非常巧妙。
但云舒并不认为韩创宇是投效了这家伙,应该只是单纯地看自己不顺眼,想要借刀杀人而已。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比起季王爷,朕觉得,还是世子更危急一点。”
慕荣佩大笑起来:“哈哈,陛下真是好笑,我如今占据着你的江山,攻陷你的京城,连你本人都被我掌控手中,竟然还有心情为本世子着急。”
云舒打断道:“这些大胜之后,世子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兵?”他在季寰身边看过不少战况密报,知道慕荣佩这一路走来,看似风光,连战连胜,实际上麾下兵马折损极大。虽然很多是属国番邦的仆从兵,这样巨量的消耗也带来很大压力。一直保持胜利好说,偏偏之前涟仓一场大败……
慕荣佩目光收紧,冷意充斥在房内。
云舒看出他动了杀意,并无惧色,笑道:“就算朕是一块鱼肉,也要看下刀的人是谁?”
“世子不好奇吗?为什么季寰抓住了朕,却迟迟不下杀手,永绝后患,非得冒着泄露的风险,一路带入京城。”
慕荣佩杀意一窒。
“世子不会以为,北离王府这几个月来处处比世子落后一步,是因为兵马战力不济吧?”
“还有,韩创宇是北离王府宿将出身,跟随季寰十几年。却因为世子许诺的高官显爵和金珠细软这些俗物,说叛就叛了?”
慕荣佩脸色更加阴沉。
“之前海上伏击朕,有季寰私掠宫妃的罪责在先,世人眼中是两大王府合谋弑君,如今朕活着回来,再死一次,不知道会死在谁的手里了。”云舒冷静地指出关键。
他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如果说在季寰那边,不需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那么在慕荣佩手里,就不一定了。
为了保命,只能赌一把。
皇帝是个烫手山芋,虽然慕荣佩非常期盼着皇帝死掉,但死在谁手里,却是有讲究的。他不想独自承担弑君的罪名和众将的怒火,所以之前拖着季寰下水跟他一起背锅。
慕荣佩脸色难看,半响,却突然大笑起来。
“世人皆知,陛下的英武冠绝天下,谁能知道,还生了这么一张口才灵便的舌头呢。”他啧啧两声,“亏得世人都说,陛下讷于言而敏于行,这是他们没看到如今你侃侃而谈的模样。”
“我知道,陛下的这一番言谈,是为了挑拨离间。换了别人,只怕要因为你这番话恐慌不安了,可惜啊……”
慕荣佩遗憾地摇摇头,“杀你,不需要这么复杂的布局。”
云舒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陛下不肯相信?也好,既然陛下这么费尽心思挣扎了,本世子就大发慈悲,暂时不杀你。”慕荣佩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不过不是因为你之前一番话,而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自己众叛亲离,丧家之犬的下场。”
“我很期待,到时候,你还能这么冷静地侃侃而谈吗?”
云舒垂着眼眸,似乎不为所动。
看不到他惊慌失措,慕荣佩又有些不甘心,嘲讽地道:“陛下有空可以多想想,为什么季寰,王泗安他们,会如此果断地背叛你呢?”
看到云舒终于动容。慕荣佩才停下,笑道:“我很期待,在看到你这张脸上出现恐慌崩溃的绝望表情来。”
崩溃绝望吗?云舒心情沉重,如果真相是他猜测的那个,对谢景来说,确实是天崩地裂的打击。
***
从关押云舒的宫室出来,慕荣佩直接回了乾元殿。
作为帝国权利的中枢,这座宫殿其实并不符合他的起居习惯。
但居住在这里,依然是种莫大的享受。没有什么比站在御座之前,更能让他体会到自己真正成为了这座城池的主人。
御书房里,侍从将酒水奉上,安静地退了下去。
如今殿内服侍的宫人极少。在攻陷皇宫之后,慕荣佩将大多数奴仆都或杀或贬,只留下偏僻地方的扫洒仆役。如今在乾元殿内服侍的,除了极少数东淮王府的人,就是一些特别识情知趣的人了。
比如身边的这个女人。
慕荣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纤纤素手执起酒壶,为他再续上。
慕荣佩眼神情不自禁落在这双手上,肌肤白皙如玉,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有一尊观音玉雕,就是这般完美的色泽,却没有眼前之人活色生香。
烦恼的时候,女人总是消愁解闷的最佳工具,尤其这种美貌又聪颖的女人。
“这宫中新酿的月下醉和东淮名菜的粉蒸白鳞,还不能让世子开怀吗?”贤妃笑意盈盈。
“什么名菜,能比得上你。”慕荣佩笑道。
在女人方面,他自诩还算君子,并没有淫人、妻女的兴趣,但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佳肴。这么累死累活地冒险谋逆,不就是为了江山美人吗?
“殿下别花言巧语了。”贤妃嗤笑一声,“如今殿下的一颗心都牵系在后殿囚着的那人身上,哪里还将臣妾放入眼中。”
慕荣佩哭笑不得:“这种醋也能吃吗?没错,我是在想他。”
“想他什么?”贤妃漫不经心问道
“想他到底是不是男人,你这样的绝色美人,他竟然从来没有碰过。”慕荣佩捏住贤妃下巴。
贤妃笑了一声,宛如昙花绽放,“世子有所不知,皇帝是对易妹妹情真意切,后宫独宠她一人,六宫粉黛无颜色。”
听到这个名字,慕荣佩笑容渐渐消失。
易素尘这个女人,简直让他匪夷所思。曾经柔弱的千金闺秀,失去了家族庇护后,竟然变得如此英姿飒爽,在江面一战中,是她划着小船,接应皇帝逃离。还有近日北方战线传来的消息,也有她的影子。
他该说一句,不亏是自己曾经心动想要迎娶的的女人吗,非是普通的庸脂俗粉可比。
贤妃很容易就捕捉到他眼眸中的光芒,问道,“世子在惦记易妹妹吗?”
“有你在,我怎么还会想着别的女人。”慕荣佩回过神来,笑着拥她入怀。
女人嘛,还是应该如眼前这般娇娇软软,乖乖待在后宫,等着男人的宠幸才好。
两人谈笑片刻,慕荣佩盯着怀中佳人问道:“那个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才好?”
贤妃表情不变,“夜长梦多,自然是及早处理干净的好。”
慕荣佩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最毒莫过妇人心。”
“怎么,世子觉得臣妾说的不对?”贤妃娇嗔道。
“对对对,只是现在还不是处置他的时候。”慕荣佩将她抱紧了,从容笑道,对杀父仇人,随便一刀斩首,或者一杯毒酒是便宜了他。
说到后来,慕荣佩露出一丝恨意。
父王驾崩,让他后方空虚不说,更让他们慕氏一脉气运大损。
发兵谋反,终究是以下犯上,这样得来的皇位也会折损气运。
如今皇帝落在手中,正好可以当做祭品,物尽其用……
贤妃含笑望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
***
换了一个囚禁的地方,云舒更觉焦虑。
他深知,慕荣佩这种从小被捧得极高的人,内里都极为自大狂妄。一帆风顺还好,一旦连续地战场失利,打击之下,很容易变得疯狂偏激。
观察了两天,云舒大概推测出自己是被关在皇宫北部的一处僻静的宫殿里,四周都是东淮王府的精锐看守着。
正愁着该怎么脱身,这一天,冷寂的宫室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贤妃依然是那般娇艳的模样,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纤秾合度,妩媚动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小太监,提着食盒。
进了内殿,贤妃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食盒,亲自捧到桌案上打开,然后将碗筷杯碟一一摆出来。
云舒望着桌案上丰盛的酒菜,表情微妙地抬头看向贤妃。
什么意思?
“陛下……”一句话没说完,贤妃眼圈发红,“慕荣佩丧心病狂,竟然要,竟然要……”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最终道,“臣妾念及夫妻一场,特意前来送别。”
云舒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贤妃啊,这些饭菜并非朕喜欢的口味,你平日里不够敬业啊。”
桌上的酒菜都是谢景喜欢吃的。自己当皇帝两年了,稍微用点儿心就知道皇帝口味变化,贤妃却送上这些,可见之前的争宠举动,是完全不尽心啊。
没想到皇帝会说这种话。贤妃抽噎的声音一顿,抬眸看向云舒,在那双清透的眼眸中看到了无奈和好笑,却独独没有恐惧。
确定皇帝没有上钩,她甩下袖子,悻悻然道,“陛下还真是镇定。让臣妾白费了心思。”
云舒无语看着他,他发现,贤妃真的有表演型人格,俗称“戏精”的那款。今天明显是来吓唬自己的。不过这一桌饭菜也不能浪费,正好是午膳的时辰了。
见云舒拿起碗筷。贤妃柔声道,“需要臣妾服侍陛下用膳吗?”
“免了,朕受用不起。”
“陛下无需说这种话反话,臣妾知道是自己不配。”贤妃眼神黯淡:“陛下不责骂臣妾两句吗?”
云舒也拿不准她如今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伤感,还是道,“有什么好责骂的?骂你委身与他吗?”只看贤妃在这个看守森严的宫殿里畅行无阻,就知道她肯定成了慕荣佩的女人,而且还很得宠。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触,要不是因为贤妃之前曾经坑过谢景,他甚至还会有女子身不由己的同情。
当初江图南他们撤出京城,将宫中梁思等人都接了出去,连同沈月霜他们都退到了涟仓。唯有贤妃因为滞留在山上,来不及离开,落到了慕荣佩手中。
“之前朕就同你说过,只爱慕一人,对你无意。既然朕与你无夫妻恩义,你也没有忠贞的义务。若是他强迫你,是他卑劣无耻,若是你主动,也只是生存需要,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不过,据他所知,慕荣佩虽然好大喜功,却并非强迫女子之人。贤妃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主动勾引的可能比较高。
想到这一点儿,云舒意识到,若贤妃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的棋子,勾引慕荣佩只怕也是别有所图,这么想想,竟然有点儿同情了。
听到最后一句,贤妃斟酒的手一顿,抬头目视云舒,诚恳地道:“陛下心性,果然与凡俗男子不同。不过陛下无需如此体谅臣妾,来到慕世子身边侍奉,确实是臣妾主动勾引的。”
云舒眯起了眼睛。
贤妃将斟满的酒杯推到云舒面前,含笑道:“这是臣妾自己酿制的梅子酒,陛下尝尝还合口味吗?”
云舒接过一饮而尽。酒水清淡,带着爽口的酸甜。
贤妃忍不住道:“陛下难道不怕臣妾在酒水中下毒?”
“哈,你若是想杀我,给慕荣佩多吹两次枕头风就好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说不定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臣妾已经这么干了。”贤妃凝望着他。
“那还真是辛苦了。”云舒不置可否。
贤妃故意笑道:“陛下还真是看淡生死。陛下可知,慕荣佩迟迟没有下手杀害陛下,是打着将陛下当作祭品,以增气运的主意。”
云舒没有回答,他并非看淡生死,只是猜到了一些事情。包括贤妃出现在这里。
他不想跟贤妃废话,径直问道,“朕危若累卵,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告知这个消息?”
gu903();贤妃笑道,“臣妾没有这么无聊,只是想问一句。”她盯着云舒,一字一句道,“若臣妾今日助陛下逃出生天,他日陛下愿意以什么为酬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