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水镜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四年来时时相见,水镜丝毫也未意识到解无移有何变化,如今间隔两月再见,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从前的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是悄然长大。
水镜一边向他走近,一边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地笑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说着,他已是走到了近处,伸手将解无移往眼前拉了拉,令他贴近自己的身子,抬手在他头顶笔划了一下,这才发现他何止是长高,如今个头竟然都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了。
啧,果然,都和我差不多了。
水镜一边感慨着,一边放下手稍稍后仰了些,拉开距离看向解无移。
这一看才发现,解无移眼中蕴含的情绪简直复杂到了让水镜错愕的地步,那是一种掺杂着惊喜、渴望、痛苦与挣扎的目光,就像是这些情绪正各自为营,率领千军万马在他眼中互相厮杀一般。
水镜自认为对人间常有的种种情绪根本无法深刻体会,可就在他迎上这目光的一瞬间,却仿佛亲身陷入了那些情绪的刀光剑影之间,心中狠狠揪了一下。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感同身受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茫然地眨了眨眼,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故作轻松道:这是怎么了?
解无移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刻进眼底一般,两人此刻距离极近,近到水镜几乎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
第147章若即若离若回避
过了仿佛千万年,解无移才动了动喉结,轻声道:师父。
这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也与以往完全不同,像是梦呓般,听得水镜心中有些没底,不由也放低了声音应了声:嗯,我在。
解无移闻言,像是又恍惚了片刻,而后垂眸缓缓道:我还以为,师父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水镜诧异道,我不是让烟雀转告你了吗?她难道没和你说?
他临走前曾特意叮嘱烟雀务必将自己的行踪转达给解无移,方才在宫里还又与她确认过一次,他相信烟雀必不会在此事上说谎,怎么解无移却像是对此毫不知情似的?
雀儿说,师父回北海了。解无移抬眸重新看向他。
水镜点点头,却见解无移已是没了下文,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错愕道:然后呢?她没说我两个月就回来?
解无移缓缓摇了摇头。
嘿?水镜简直无话可说,这丫头,让她转达个行踪她还真就只转达个行踪,直接把归期给省了。
水镜又好气又好笑道:呐,这可不能怪我,我临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带话给你的,谁知这丫头带话只带一半,真是
他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虽然烟雀传话有误,但她到底只是个孩子,水镜总不能厚着脸皮一股脑地把责任都推到她头上。
想到这两个月解无移都沉浸在这一去不复返的误会中,再一想这归根结底都要归咎于自己不告而别,水镜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话锋一转道:好吧,还是应该怪我,我就不该让她传话,走前应该亲自跟你说才对。
他一贯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可此时看着解无移眼中的黯然,却觉得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想着,他略显笨拙地抬手碰了碰解无移的脸颊,轻声道:师父答应你,以后不会了,好吗?
解无移眼中的复杂情绪虽已不似方才那般浓烈,却还是没有完全消失,垂眸轻轻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此时夕阳已落,天色的确已是暗了下来,水镜点了点头,与解无移并肩往来路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水镜回头看了一眼林中的那父子二人。
此时,那壮年男子已是将地上砍倒的林木都搬上了板车,正在用绳子捆绑固定,而那孩子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盏提灯,正站在板车边举灯照亮。
水镜转过头来,想起方才解无移曾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专注到连脚步声都未察觉,不由奇怪道:你方才在那里看什么?
解无移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一边继续走一边道:没什么。
水镜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刨根问底。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水镜时不时瞥一眼解无移,发现他目光一直定定看着脚下的路面,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水镜能感觉到他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但却摸不准原因究竟是什么。
依着水镜这些年对他的了解,解无移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哪怕有何误会,只要说清楚他便不会一直揪着不放。
可现在他明明已经知道不辞而别是个误会,却还是显得有些郁郁寡欢,倒真叫水镜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仍在介怀了。
又行了一段后,水镜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古怪的沉默,没话找话道:看见我回来,你不高兴?
解无移像是骤然被打断了神游,后知后觉地转头答道:高兴。
水镜狐疑挑眉,调侃道:真的?你这副表情,我可一点也看不出高兴啊。
解无移怔了怔,片刻后微微弯了嘴角扯出个笑来,但这笑只停留于唇边,笑意完全没能染进眼底,看上去着实有些勉强。
水镜看着他这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很是无奈,还微微有些心疼,不忍再步步紧逼,苦笑摇头道:罢了罢了,不想笑就别笑了,我信你高兴便是。
说完,水镜换了个话头道:我听烟雀说你近来每日早出晚归,如今盐所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话题一涉及政事,解无移很快便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颔首道:很顺利,已经与所有盐匠达成一致,不日便将由父皇下诏,以盐利分成取代朝廷供给,并许他们自由出入盐所。
水镜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也算是了却你一桩心事了。
解无移看了看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张了张口又闭上,轻轻点了点头。
此次回宫之后,解无移似乎比从前更忙了些,不是没日没夜地待在御书房,就是在宫里找不见人影。
一连几个原定的授剑之日,他都只是让烟雀等在假山处转告水镜今日有政务要理,无法前来习剑。
虽然这几年解无移就没有过悠闲的时候,但水镜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解无移如今的忙碌和从前都不相同。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水镜几次在御书房窗外看见解无移时,都见他只是执笔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地发呆,可每当水镜推门进去时,解无移便立即低头批起了折子来,就像是在忙给水镜看,让他莫要来打搅一般。
就连水镜将那本从四季山带回的册子拿给他时,他也推脱说政务繁忙,连折子都看不完,更是没法抽空去看这些了。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次数多了,纵是水镜再迟钝也难免察觉出了些许异样,但他不明白的是,这转变究竟是因何而致。
若是追根溯源,解无移的变化正是从他自北海回来那时开始的。若说那时发生了什么,水镜便只能想到烟雀传话有误这件事了。
难不成他至今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