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我亦不满足于此。

至于千寒宫,参避世之法,自不必说。墨门与我圣人庄相同,皆有一颗救世之心。可惜

渊风轻声叹气,墨门说兼爱,想法本是好的。可人生于世,怎会没有亲疏远近,墨门要求把爱平等分给每一个人,若父母与陌生人掉入水中,要勉强人先去救那陌生之人,这岂不是违背了人之常性?

霁月点头,正是。

渊风道:那时我便常想,圣人庄的道、我日后的道,该是怎样呢?

霁月闻言亦在深思,圣人庄的道她喃喃:仁?

渊风微笑,然而仁字何其空洞,什么是仁,如何做到仁?

她伸手折下一枝桃花,缓步行至江前,江水慢慢流动,晚霞映江,天地广阔。

我行至此处,忽然豁然开朗。

世人愚昧,我便以仁爱去教化百姓,传其礼教、诗书、孝悌。

人的爱有亲疏、缓急,这是常性,我便教人以孝,若有不孝者,便束之以礼,若人人皆爱自己的父母、子女、兄弟,这世间岂不是能达到圣人向往的境界。

她将桃花放入水中,目送它随流水远去。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这八百年来,我所做的一切你也已看到。七城之内,人人出口成章,生活富足而安定。礼乐仍在,孝悌不失。我救不了天下百姓,至少惠及一方,可是霁月,为何我仍觉得自己做错了呢?

霁月不解,师尊何曾有错?

渊风负手看着斜阳,人人出口文章,高谈论阔,然而潜心做实事者,又有几人?

三年孝期,推行厚葬,可有几人是真心难过?礼乐之下,虚情假意,与我当年所想,差之远矣。

她目光哀伤,何以我殚精竭虑,却让圣人庄沦落至如此不堪的地步呢?

何以我圣人庄的弟子,一代更比一代不堪呢?小辈望过去,除却你,竟再无一人可用。

我当年在此处立誓,孤山参无情天道,我圣人庄便要行有情人道。我要教化世人,教他们不信鬼神,不畏天地,让他们深信,人定胜天,天为我用。生而为人,我愿对这天地有所作为,也想每个人,都能对着天地有所作为。

人,是我当年悟的道,仁,是我设想中得道之法。

可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错的。这八百年,为了实现当年的道,连我自己都变了许多,我早是个不仁之人,却想教人以仁爱,也无怪乎会失败。

夕阳照下,她的衣衫染红,如同浸血。双颊消瘦,枯发如草,形单影只地立在天地之间。

霁月看着这道背影,只觉深深的寂寥,师尊之法并未失败,只是她一拱手,徒儿愿跟随师尊,一同追寻您的道。

渊风身形一晃,眼前似乎出现一只小巧的狐狸。

那狐妖伏倒在她脚下,大声道:我愿同您结契,一同追寻您的道。

为何,你是九尾狐仙,而我不过是筑基修士。

狐妖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

渊风怅然叹息,夕阳洒在她的面上,把她照得神情晦暗,茕茕孑立。

她说:圣人要俯仰天地而无愧,可我如今,竟是十分后悔。若当年不执着如斯,此刻也不必面目全非。

霁月走出见贤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高塔沉浸在夕阳中,身后是无际的大海,波涛声滚滚不歇。

见贤阁就这样立了八百年,如圣人立于川上,俯视与守望着人间。

圣人在思索天地大道,孤山弟子们却在喝茶闲话。

白汽氤氲,茶香袅袅。

怀柏倒了四杯茶,茶水清亮。她把茶盏递给佩玉,试剑还有一礼拜,不必紧张,当作寻常练习便好。

余尺素点头,捧着热茶,要是进了前十,我们便能一起进天海秘境了。她的眼睛发亮,天海秘境哎!我一定要多拜拜吕祖,好让我们能一起入选!

怀柏大笑,求人不如求己,你还不如自己好好练练。

盛济怅然:可惜我到如今还未得到一把好剑。

怀柏劝慰:命里有时终须有,缘分到了,自然会遇见。

佩玉捧茶不语。

怀柏有些担心,徒弟的话本来就不多,到了东海后就更少了,像是变成一截木头。她叩桌,问:佩玉,你在想什么?

佩玉望着茶水,轻轻摇摇头。

怀柏心里更愁了。

余尺素翻开玉简,这大师姐真是个好人,居然亲自给我们送来。

以霁月的身份,自然不必做这等小事,亲力亲为足以见她对孤山之人的重视。

余尺素笑道:托了玉姐的福。

盛济道:原来圣人庄也不全是蝇营狗苟、虚情假意之辈。

佩玉突然发声问道:为何圣人庄事事讲求仁义,却滋生出许多道貌岸然之人?

怀柏想了想,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托着下巴,其实圣人说的话是没错的,许多我都十分赞同。但是渊风这个人,并不如话本故事里那样伟岸。也许她本心不坏,但就是做不来一个圣人。

她在这个位置,做的每件事都好像没有错,但因为她本人的缘故,成效却要大打折扣。我只是看不惯她这个人,但对她的道,其实颇为认同。

她虽身为玄门弟子,却也与渊风一般,有一颗济世的心。

只是大道三千,个人有个人的道途,也有个人的机缘。

木门被轻轻叩响。

有人细声细气地问:佩玉在吗?

佩玉目光微凝,看向门外

岁寒的声音。

第93章风霜刀剑

佩玉起身,对他们说:我出去一下。

怀柏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佩玉点点头,打开门,看了岁寒一眼,走至僻静处。

岁寒的眼眸顿失神采,迷茫地跟着她,到昏暗的檐下。

迷心之法仍在,只要佩玉心念一动,岁寒就会成为她的傀儡。

佩玉凝视着岁寒的眼睛。

她的记忆、情绪也一一传入佩玉脑中。

岁寒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前世她依仗着章儒章礼,才得以青云直上,节节攀升。

今生章儒魂丧血雾,章礼一见她就想起爱子身亡,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压着心中的不平、厌恶、憎恨,跑到这里,希望和佩玉和解,为她日后铺路。

佩玉有些失望。当年施展下迷心,便是希望岁寒能带给自己一点有用的信息。

但她好像高看的岁寒。

佩玉叹一口气,心中好像下起一场无休无止的淋漓夜雨。

雨中,岁寒在狞笑,可怕如修罗,而她自己,渺小如蝼蚁,无法反抗,任人摆布。

如今物换星移,二人地位互换,她却并无多少欢喜。

她已经复仇,无论今生,还是前世。

只消手指一动,便有无数种方法让岁寒走向毁灭。

可她的心里仍是苍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是孤山落了四百年的雪。

不曾消融,不曾忘却。

佩玉拧紧了眉,长睫微微颤动,眼中渐渐浮现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