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1 / 2)

“我走之前,把许昌林那小子狠狠打了一顿!把他腿打断了!就是他引着那群戴红袖章的去我们家的!”许杏林想起许昌林那只白眼狼就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隔壁婶婶拉着,都恨不得杀了他!

江心战栗,轻轻吸了一口气。

许杏林却没有察觉到,还在说:“前几天,我放火把革委会的屋子给烧了。烧完了,他们想抓我,我躲了两天,今天就跑出来了。”

“所以你要走?”具体细节不清楚,但听到这里,江心也算捋明白了。

“小金姐,我不恨你,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许杏林这才看到江心有些发白的脸色,又自嘲道,“过年前我和杜国宾说好,等过了年就找他进货,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街上风声很紧,人人自危,那群红袖章又开始抓人,去年你给的五只手表我都没清光,就凑不到钱给他,一直拖着。”

江心由半跪着的姿势,改为半坐着,年前首都发生的事情,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层一层地从中心传递到各个省市,原本暂时的平和,那两个月又动荡起来,不怪小常哥对杜国宾失约。

“小金姐,我们虽然吵过架,但你是个好人,我许杏林再不是个人,也得和你交代一声。”小常哥终于把自己的全名说了出来,“我要离开永源,再不回来了。”

“那栋革委会的楼,还是从我许家抄来的,我烧的是自家的屋子。”许杏林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他最恨的就是没有烧死人,没有把那几个拖了爷爷出去的人给烧死。

“那你要去哪儿?”江心眉头紧皱,现在不论去哪儿都要介绍信,他走不远的。

许杏林从那件宽大的衣服里掏出一沓介绍信,都是舅爷爷连夜给他做的,全是空白的,盖了个章,他想怎么填就怎么填:“我有个堂爷爷和堂叔,从前借了我爷爷奶奶的钱,下南洋去了,现在在港城,十年前和我们家还有联系。”

“小金姐,我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想多更点,但是去跑建材市场了,争取明天写多点~

第131章

许杏林此人,祖父有名望,父母恩爱,兄长聪颖,前十五年,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从出生时起,人前人后至少拥着十几个人,从早上起床到夜里睡觉,听到的话都是“少爷请”。

许家世代积累,医术名声在外,那依着许家世代积累的财富,若家中子弟不沾染吃喝嫖赌抽,是足以让他们十代不忧的,只要许氏子弟还在杏林一界,靠着他们许氏祖辈编写的医书,无论在什么年代,战乱亦或者是和平时期,都能过个不错的日子。

事情的起伏是在许杏林十五岁之后,兄长去世,父母连着陨落,爷爷中风,许氏医馆这棵大树倒下,人人的都变了一副面孔,从此昌盛街就再无许氏医馆,别说门第,就是后辈能否吃得上饭都成了问题。

许杏林和爷爷相依在永源市城北一条破败的老街里,头两年饱一顿饥一顿,不知道哪儿去弄钱和票,他年纪小,嘴上没长毛,无人找他看病,何况城里头还有西医,他许杏林也排不上号,可人活着总得要吃饭啊,于是往日昌盛街最风光的许少爷成了街面上的小混混,和人一起卖起苏联货,卖了两三个月,总算稳定下来,爷孙俩儿每日能吃上一顿馒头了。

这样的日子有一顿没一顿,平日里还得对着永源城北的雕哥等人低头哈腰,过了几年,遇上来永源市进货,却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小金姐,两人倒腾了一年多,他手上才攒了点儿钱。

卖货的时候,在街头遇上从前未出五服的堂亲许昌林,把他带回家,不过想的是亲戚之间互相照顾,如今大家亲人不多了,聚在一起,至少有地儿睡觉,一天能吃个馒头,两天能吃顿面条。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今年却又有了新的变故。

许昌林这小子在街上卖货不小心被抓着,有人认出他是许氏医馆当年的少爷之一,就他写检讨书,和过去割裂,还威胁他要送去乡下改造,许昌林就是从乡下逃回来的,那胆小鬼害怕,就供出了许杏林的爷爷,说他知道有个大地主还没有死,从前给好多坏分子看过病,是个千古罪人,要批就批这个人。

于是那帮人就把许杏林爷爷给揪出来了,而当时许杏林正在外头乱跑,着急忙慌地想把手上的手表给出了,等回到家,隔壁婶婶才说爷爷被拖出去批..//斗的事情。

葬了爷爷,一脸狰狞的许杏林手上拿着根结实坚硬的木棍,把许昌林堵在屋子里,下了狠手打,打得他个不仁不义,打他个吃里扒外,打他个脱离关系!

许昌林先是挨了几棍,想还手,又打不过,只好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任他打,哭得涕泪齐飞,狼狈地叫嚷:“哥,不要打了!我这是帮了你!我是在帮你!”

“我要你帮!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许杏林给买的!”许杏林目眦尽裂,手上的棍子不停,一下比一下狠,敲在许昌林身上,发出闷响。

隔壁婶婶和叔叔听见许昌林哭爹喊娘的叫声,拿着石头把他们的门锁都给砸坏了,才把杀红了眼睛的许杏林给拦下来,苦口婆心劝他:“小常哥,你把人打死了,自己也得吃枪子儿去劳改,快放手!”

许杏林一心只想给爷爷报仇,他奈何不了那帮戴红袖章的,可许昌林他是一定要教训的!

许昌林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刚刚许杏林拿着棍子专门挑他的大腿骨打,许杏林从小是摸着人的骨头长大的,对人体骨骼分布很了解,知道哪里最容易断,哪里打起来最疼,他就是要让许昌林这孙子从此都当个瘸子,这样才能减轻一点他心头的愧疚!

许昌林,可是他引入室的白眼狼,是他许杏林间接害死了爷爷。

可许昌林嘴也硬,他一头冷汗,满脸泪痕和鼻涕,嚷道:“大堂爷爷都中风这么多年,跟个废人一样,吃喝拉撒都靠着我们,我们想出个远门都不成。他死了,我们都解脱了,难道不好吗?”

“你他妈再说!”许杏林瞪着双眼,像个阎王,拿着棍子又要上前去,要把他嘴巴都打烂!

隔壁婶婶下了死力拉住他:“小常哥别打!打死了他也没用!老爷子刚去,你也要跟着去劳改吗?”

“是呀,小常哥,你现在是许家独苗,不能出事!”婶婶的丈夫拉住他另一边的手,夫妻二人一同把许杏林给拉出了屋子,拖到自己家去了。

许昌林后来怎么样,许杏林不关心了,他在婶婶家睡了一夜,叔叔婶婶轮流看了他一夜,怕他起来要去打死许昌林,第二天一早,他洗个脸,就去找雕哥买了桶汽油。

雕哥看着他那五颜六色的脸,还安慰了他两句:“许少爷,节哀顺变。”

他们都知道许杏林和那帮戴红袖章打架的事情,也知道往日昌盛街的掌舵人许老爷子去了。

“雕哥,汽油一桶,卖给我吧。”许杏林从兜里掏出钱。

雕哥扬扬手,让底下的小弟去搬汽油,又抬起眉,那夹得死苍蝇的抬头纹看起来让人恐惧,可许杏林无视了他那张带着疤痕的脸,他到了这一步,就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许少爷,你要做大事儿,可别供出来是我雕哥给你卖的汽油啊。”雕哥看着脚边的那桶汽油,点许杏林略微瘦弱的胸口,想劝他两句,可又说不出什么。

许杏林点头,把钱给了雕哥,拿起旁边一小桶汽油,走入风雪中,没有回头。

革委会办公室有两栋楼,原来是许杏林家的大宅,许杏林有一半的童年是在这里过的,苏联的建筑风格,独特,坚固,美丽,后来被用作革委会的办公楼,改造得失去了原来的风貌。

心中始终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从肺烧到心,把心脏都要点燃了,许杏林没和人商量,也没等到天黑或是凌晨,在入夜时分,他循着记忆,找了几个容易起火的点,浇了汽油,一根火柴点燃了这两栋承载了他许多欢乐的大宅,站在火光前,他感到了许氏的枷锁,也感到了自身的解脱。

祖父母做主起的房子,父母参与的设计,他和兄长在这里出生长大,最终爷爷死在这里。

今天,他许杏林点一把火,亲手把这栋屋子烧了。

许家三代人的火,燃烧在这一刻。

许杏林转身要走的时候,很多人在喊救火,他看了一会儿冲天的大火,回头离开,却被两个人看到了脸。

于是隔天许杏林就被舅爷爷常志国禁在家,不让他出门,街上贴了寻人令,好多人在找他,说他蓄意破坏公共资产,要把他扭送公安。

许杏林只觉得荒谬,对人世间充满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