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都是哪些个舌头长的在说我坏话?他转身,眸似含刃,在大殿之上巡觑一圈,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站出来!
那一身紫金战甲像是会晃瞎人的眼睛,所有人都低低地垂下头去。
见无人上前,白鸥走到殿前唯一一个跪着的人面前。
项弘也是武将出身,虽是轻甲上殿,左胸也绣着军阶和族徽。
项弘是吧?白鸥居高临下扫视一眼,托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刚才假手他人,就是你说的,对不对?
你是避战还是为家世所累,要我去查吗?
待城情报网不走寻常路,在待城守卫战中军功卓著,旁人或许不知,项兴言已经返回待城,项弘心里比谁都清楚。
四苟同白鸥说过,待城没有他查不到的事,绝不是夸口。
项弘心虚地闭嘴不言。
待城的烂摊子,是本将军替你收拾你。白鸥不屑道:别指望我有什么施恩不望报的高风亮节,你要不现在就报恩罢。
白鸥对项弘震惊的眼神完全视而不见,自顾自继续道:金银财帛谁都喜欢,我当然喜欢,但碍着殇宁律法,收不得你的,不过
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吗?你上跪黄天后土,下跪父母君上,今天跪了本将军这个恩人,也不算亏。
白鸥说着看了眼龙座之上已经急得额间渗汗的小皇帝,转头对项弘轻蔑道:就现在罢,给我磕俩,正好当着陛下的面,有人做个见证,也省得我日后忍不住反悔赖账,还想再找你要些旁的。
你
西北三城天高皇帝远,项家雄踞一方,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项弘本为嫡出,至小就受项兴言器重,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他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可是褒义,用不到这些世家老爷的身上,但对这些世家子弟而言,颜面,在很多时候的确是比天大。
可白鸥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抽他的脸。
你爹项兴言一方太守也不过从三品上,见到本将军照样得规规矩矩行礼!
白鸥一把揪住项弘前襟,将人拽离地面;他眸中是战场杀伐历练出的狠戾,绝非项弘方才那番装腔作势可以相较。
看着面前的人瑟瑟发抖,他才满意地继续道:你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陷我于不义,我现在教训你几句,辱你什么了?
帘幕之后传来几声轻咳,像是某种提醒,又像是为殿前怂人壮了胆,立刻有人上前喝道
无论将军是何品阶,大殿之前尚有太皇太后与陛下坐镇
岂容将军用些莫须有的罪名随意教训别人!
莫须有?白鸥冷笑一声。
这群人方才将莫须有的罪名按在他身上的时候,可有眨过眼睛?
他一把撒开已经瘫软成泥的项弘,横眸冷声,那你又是凭什么教训我的?
你
那人被咽得说不出话,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
白将军有事可以慢慢说,陛下和太皇太后都在呢,您若是有委屈,自是有人做主的。
呵白鸥又是一声冷笑。
那小皇帝这么多年来的委屈,谁能来做主?
这位大人的声音耳熟啊。白鸥看着面前的和事佬,刚才就是你说的,待城和北胤的事儿,没人比他项弘更清楚了,是吗?
不用说他项弘,在场诸位有一个算一个,谁答得出来本将军的问题,今天白鸥就解甲归田,把此次挂帅待城的位子让出来。
他站直身体,面对大殿群臣朗声道
待城驻军战前人数几何?战后剩余人数几何?队伍组成人员情况如何?待城一役中伤亡与歼敌人数又是几何?
同样的问题,北胤何如?
大殿之上众人窸窸窣窣,但包括项弘再内,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答话。
待城驻军在我遣走部分冗员后,战前不足四万,除开后勤与工兵等非战斗力量,最终可投入战场的人员总数是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一人。
待城一役,真正投入战场不足一万三千人;战场清扫所得,共歼敌一万一千余人。
现在,算上轻伤已返回驻军营地的,还剩三万两千八百四十七人;其中部分被我带回江宁,编入羽林军禁卫营。
目前仍然在待城驻地军营,可投入战斗的人数为两万七千六百一十四人。
白鸥自问自答,反倒一扫方才的嚣张狂傲之态,异常的沉稳。
殿上神鬼皆寂,就连垂帘之后也不再发出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待城大胜,却罕有人知道如此详细的数字;这样的战损与歼敌的比例,让他们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是一支怎样可怕的队伍。
一定有人质疑我,问我为何会这么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数字。白鸥接着道:那是因为当你们在冬日里抱着暖炉赏雪,春日里倚着廊下听雨的时候,这些,对你们而言,仅仅只是战报上的一堆数字,而已。
你们不需要知道具体的数字是多少,你们只需要知道大胜这个结果便好,因为数字是死的,只是你们政绩军功上的潦草一笔。
但对我而言
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无论出身多么低贱,都是与我执锐浴血的袍泽兄弟
够了!李遇终于哽咽地出声。
够了他又再重复一遍。
白鸥哥哥,你为我做的,真的够了。
鸥鸟洁白的羽翼已经染血,不必再为我蒙尘。
这也就是为何李遇一直不让白鸥上朝的原因。
他不要他的白鸥哥哥烂在朝堂的腌臜里,也不要白鸥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受尽委屈。
不够!白鸥坚定道: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挂帅待城。
不容反驳。
朕说够了李遇起身,咽下眸底的热泪,颔首沉声道:朕意已决
着项弘立即返回待城,整顿军务,不得有误。
陛下白鸥压抑瞳孔中的震惊,尽可能地平静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朕李遇望向白鸥,潮湿的眼神之中几乎带着祈求,是不会让你去的。
可是白鸥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被震怒和绝望遮住了眼睛。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最后关头,是他最想要挽救的爱人,亲手抹煞他仅有的希望。
李遇一直目送白鸥近乎绝望的背影步出泰极殿,才缓缓背过身去。
无论今日白鸥是如何言辞铿锵,以不容辩驳之势取下帅印,替他挽回颜面声势,但周哲翎已然现身,此事便不会这样草草收场。
白鸥能不能平安抵达待城都是一个未知数,毕竟那一句清君侧,不可能仅仅只是口头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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