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我在这。我在这儿呢。先生......先生请你快过来看看他!他突然咳嗽不止,是否是昨晚的药还有残留?”
“昨夜的药干系不大,只是个引子罢了。归根溯源,还是大人原本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洪涛般的内力。”
“那他日后岂不是不能动武?”
“倒也不是。只是要小心些。”
萧岑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低头仔细端详楚临秋的脸色,见其咳得额上青筋凸起,便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下,似乎想要抚平。不想竟万分惊喜地瞧见这人又低低地呛咳了一阵,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九商?!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难受?”
别说萧岑,便是连刘先生都没有料到,这人说话间竟就这么醒了,一时之间也有些怔愣。但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从匣中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一并置于火上炙烤,待差不多后,便走回床边抓起楚临秋垂在身侧的手,将其依次刺入十宣穴。
楚临秋在银针刺入肌肤的时候,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却被刘先生牢牢握住。
“大人莫动,以针刺十宣有解表散热之效。想大人此时醒来,必然心中有事。既如此,还是稳妥为妙。”
“是,九商,你听刘先生的。你身上太烫了。”
楚临秋刚刚醒来,只觉得身上十分虚软,呼吸也颇为无力,稍一思忖,便知自己又起烧了。
“几时了?”他复又阖上双目,忍过那一阵又一阵的晕沉,哑声问道。
“卯时初刻。左右无事,你再睡会。等药熬好了再唤你起来。”
“辰时……进宫……”
“不准!”一听这个,萧岑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他替楚临秋扯了扯不断下滑的锦被,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你哪都不准去,我去。”
“咳咳……不妥……今日你我……第二天,依礼该去……”
“呵,好啊。你若自己起得来身,本侯就准了,若起不来……便要乖乖在这上房内歇息。楚大人觉得如何?”萧岑冷笑着将楚临秋扶坐起来之后,竟当真松了手,抱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楚临秋身子太虚,高热带来的绵软令他靠着都有些困难,又如何能坐得住?
萧岑甫一松手,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楚大人,还是那句话,你……这么喜欢逞强吗?”但紧接着,他说不出话来了,只因楚临秋在他怀中忽而抬眸,眼波平静如一汪深潭,却暗藏着几分哀色。
萧岑只觉得自己的心再度被狠撞了一下,语气立即就软和了许多,“别想这么多,你只是病了。”但实际上,他刚刚经受巨大的打击,此时也正强忍着哀痛,又要小心不被人看出来。
好在这楚临秋神智昏沉,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又恹恹地闭上了眼睛,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辨别他眼底的情绪。萧岑见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不自觉地把人又搂得紧了些,问刘先生,“先生,何时能好?”
不料刘先生闻言,竟直接抽出楚临秋指尖的银针,并在其针眼上轻轻按压,片刻后便有血珠冒出。
“先生你这是......?”
“放血。”刘先生神色不变,低头专注手上动作。
“九商,你觉得如何?可好些了?”少顷见血不流了,萧岑急忙将楚临秋的手拿过来包在掌心,并拿帕子小心捂着。楚临秋的身子虽滚烫,但双手却是凉得很,许是刚放血的缘故,他的精神看起来更加萎靡,不过热度总算是降了少许,双颊的绯红也消退了些。
“一炷香后,再用些药,好不好?你若能把一碗药乖乖喝完,我便放你去。只是不准多待,也不准多话。”
“......好。”不知为何,楚临秋竟对萧岑这般哄孩子的语调极为适用,几乎没怎么挣扎便认可了他的提议,并在他的软言相劝下,再次陷入了深眠。
在楚临秋睡熟之后,萧岑便慢慢地把他放回到床上,继续做着方才被迫中止的事。他手上拿着巾帕,下大力气擦拭楚临秋的头颈、双臂、腹部及胸膛,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高热消退得更快些。
只一会儿,楚临秋的双唇便开裂得不成样子,唇角甚至不停渗出细微血珠,萧岑在眼里,又是好一阵心疼。萧岑慢慢托起他的头,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两口水,随即头也不抬地问,“先生,你说他能撑得下去吗?”
“能。”
“先生这么肯定?”
“......”
“先生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也认为他非良人。本侯说得对吗?”
“侯爷,刘荺,断无此意。”
“是吗?”萧岑似乎只是随意提起,见刘先生矢口否认之后,也就不再多言。他一直守着楚临秋,待小童端来一碗散着热气的药之时,便将人唤醒。
沉沉地睡了一觉之后,楚临秋的状况有所好转,他虽依旧浑身乏力,却能在萧岑的扶持下独自倚着床头坐稳,只是双手还有些抬不起来。
“我喂你。”萧岑接过那碗药,拿瓷勺在其中慢慢搅动了下,随即舀起一小口吹了又吹,待差不多了之后,便递到楚临秋的唇边。
第六十五章面圣
楚临秋刚刚醒来,意识尚有些不清,他歪着头看似乖顺,实则眼神飘忽落不到实处,需得萧岑耐心多唤几句,方能做出回应。
萧岑总觉得病着的他,眉眼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柔和,反而更能触动自己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
“九商?九商?凉了就更苦了。”
“……”在萧岑的不懈努力下,楚临秋总算有了反应。他眸色闪了闪,紧接着定定看着萧岑,良久后方哑声道,“我自己来。”
“你的手在抖,一会洒在被上就麻烦了。”
“我自己来。”楚临秋还是坚持道,并被已举到自己跟前的勺子视若无睹。
“......”萧岑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暗中思索这人如此坚持必然有他的道理。逞强?害羞?或是......怕苦?没、没理由吧?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萧岑立刻觉得楚临秋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心虚。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忍笑拨了拨他额前碎发道,“好,你自己来。”
说罢,他便将玉碗置于楚临秋的掌心,托着那双手令其平稳上移,而后看着这人低头皱眉,将里头漆黑如墨的药汁一饮而尽。
还未及从那令人反胃的苦药中回过神来,楚临秋便感觉自己的嘴里被人迅速塞进了一个甘甜的果脯,再抬头,便对上了萧岑暗藏戏谑的眸子。
“楚大人,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本侯,本侯可是要误会的。”
“侯爷。”
“嗯?”
“昨夜辛苦侯爷了。这份人情就算临秋欠的,日后若有用得到临秋的地方......”
“打住打住!”萧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楚大人,你哪天没有欠本侯人情?怎的这次忽然如此生分?若真要计较......楚大人,你打算怎么还?肝脑涂地?以身相......你似乎也许了。算了,你若是想还,就争气些,别再病怏怏的了。”
这一刻,萧岑眼中的心疼太过真切,几乎要化为实质,这让楚临秋不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人捧在手心的。
楚临秋一时有些愣住了。
“楚大人?楚大人?回魂了!时候差不多了,快起来换身衣服。”话虽如此说,但萧岑心中还有些许忧虑。即便他们已采取各种措施替楚临秋降温,但这人到底虚弱,眼下看着还是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也不知能否撑到进宫……说不准马车行至中途,这人便昏厥过去了。
萧岑本想图个省事,直接将楚临秋打横抱进马车,但转念一想,这人有他自己的坚持,万一又生起气来,谁能招架得住?于是,他便对此只字不提,仅凭一己之力就把人半扶半抱地弄上了马车。
楚临秋浑身乏力却仍要逞强,反倒出了一身的汗,在被扶着侧躺在萧岑腿上之后,热度便已降了十之七八。
“进宫之后,圣人……必然问起……昨日之事……侯爷无须多言,只、只……咳咳……”
“得了得了。”萧岑急忙抚了抚他的胸口,又给他喂了一杯热茶,才算勉强使他止住了咳。
“楚大人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多想想进宫之后,要怎样才不至于在圣人面前失态。少言多听的,该是你才对。”
楚临秋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儿,遂不再多言,安心享受定南侯的服侍。
萧岑的手在自己的额上反复摩挲着,霎时便有一股凉意透过肌肤传入四肢百骸之中,令他忍不住想发出舒服的喟叹。
但他还未及出声,便已听得萧岑喃喃自语道,“九商啊九商,本侯还从未见过,似你这般磨人的。”
“……”
这定南侯府的马车才驶上中轴大街,宫里便早早派了人出来侯着了。然即便如此,当萧岑掀开帘子,见着严正那张老脸之时,还是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嚯!这阵仗。着实令本侯受宠若惊啊,果然还是九商有面儿。”
严正与其他人一帮人垂首立于马车边上,神色未变,只是微撩了撩眼皮,语调平平,“圣人早已等候多时,还请二位爷速随老奴往崇光殿觐见。”
“这……不瞒公公,”萧岑闻言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九商昨夜劳累了一宿,今儿起身,便有些发热,恐行动迟缓,误了时辰。不如公公先走一步,替我二人在圣人跟前告声罪?”
“大人病了?”严正乍听此言,完美的表情终于闪现了一丝裂缝。萧岑虽语焉不详,但这其中的深意,却易让人领悟。
老总管干脆一甩拂尘,径自走到车窗下方,轻声唤道,“大人?大人?”
车厢内的楚临秋似乎当真精力不济,唤了许久之后才听得一声低哑的回应。
“大人,您没事吧?是否需要老奴替您传唤……”
“不必。咳咳……你回去吧,侯爷与本官……咳咳,随后就到。”
严正所不知的是,楚临秋现下的状况着实有些糟糕。没有了萧岑的扶持,他连坐都坐不住,只能斜倚在车厢内壁,微闭着眼,暗中调息。片刻后,他不知自何处取出个碧色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看也不看,便抖着手往嘴里放。
此药竟有奇效。不多时,他就能自己扶着门框,踩着矮凳下了马车,虽然落地的时候往前踉跄了一步,但好歹是在萧岑的扶持下稳住了身形,并没有往下出溜。只是人还有些咳嗽,面色看着也有点不佳。
萧岑侧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楚临秋轻声说了句,“走吧。”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看似亲密地搂着楚临秋的腰,实则在暗中支撑着他的身体,以免他突然脱力软倒。但楚临秋这回却出乎意料的争气,除了走几步要停下来歇会外,竟没有其他明显不适的表现。
在望见檐角盘旋的金龙之时,楚临秋忽而握住萧岑的手腕,用只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第一次面圣,也是在这崇光殿。”
第六十六章举荐
崇光殿一如往昔,庄严而静谧,没有一丝活气。天子就这么端坐在余烟袅袅中,手持如意,不断地敲击着身边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眯眼细细端详着台阶下的二人,嘴角忽而生硬地往上扬,露出一个堪称怪异的微笑,“听闻你病了。”
“偶染风寒,不足陛下挂念。”楚临秋撩起眼皮,懒懒看了一眼在天子身后垂首侍立的严正,说话间又溢出一串低咳。萧岑见状忙坐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并给他喂了一杯热茶。
武安帝见此二人情深如此,举手投足之间竟如多年夫妻般熟稔融洽,不由眼中闪现出一丝精光。
“定南侯,朕把九商交给你了,你要替朕好好照顾他。”
“陛下放心。为臣当效仿鸿雁,将九商视作一世伴侣,他日也定会一直敬他,爱他,护他。”萧岑侧头,极具温柔缱绻地凝视着楚临秋苍白的侧脸,缓缓说出这番话。从天子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捕获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痴迷。
他顿时了然一笑,将手中的如意递给严正,而后开口缓缓说道,“太子昨日确有不妥,朕已下诏,令其于东宫中禁足三日,好生反省反省。二卿以为如何?”
“......”萧岑当即就要起身据理力争,但被楚临秋在桌案底下按住了。楚临秋此时的力气出其的大,他大概是捏住了萧岑的脉门,竟让一个武艺高超的将军生生动弹不得。
“陛下罚得过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