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将起,想必你也有所预感吧?其实这场战,在几年前便写在一根木签上,被芸昭训埋进雪地里。”
“你是指......山雨欲来风满楼?”萧岑干脆坐在床头,让楚临秋靠在他身上,并伸手在其头颈穴位慢慢揉捏,“那芸儿她......是想告诉你什么?你们之间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她想让我救她于水火,可惜......我那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校尉,尚且自身难保。废太子......”楚临秋深吸一口气,“好饮酒,醉了之后常以打女人为乐。芸昭训想是深受其害。”
“那个混蛋!!!”萧岑气得牙都开始打颤了,他将手从楚临秋头上放了下来,无意识虚握成拳,恨声道,“仅仅被贬为庶人,真是太便宜他了。本侯恨不得亲手将他的手筋脚筋挑了,让他变成真正的废人,且看他还如何作乱!”
“而你三叔,在将她送入东宫之前,就已探知到废太子那点嗜好。”
“三叔?!三叔他......为什么?”
“因为‘欲’。这个字,到头来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想到这里,楚临秋不仅呼吸有些无力,便连身上也一阵阵泛冷,他索性顺从自己的心愿滑落下来,什么都不想管,因为他知道萧岑会在后面接住他。
果然,萧岑在第一时间就感到了不对劲,他急忙紧紧搂住突然软得跟烂泥一般的身体,焦急地在人耳边不停呼唤,“九商?九商你怎样了?”
“我......”楚临秋其实想开口令他安心,但突如其来的心悸却震得他目瞎耳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软在他的臂弯中沉重地喘着粗气。
萧岑心中一惊,想起他的身体状况,便急忙单手将他扶起,并用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后心,缓缓输送内力。
一阵子之后,他便感到楚临秋的呼吸明显和缓了许多,顿时松了一口气,连眉目都不自觉地舒展开了。
“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多......多谢......”楚临秋还是无甚气力,但心口的憋闷感的确是减轻了许多。
“谢什么?本侯说了,无须如此客套。你既愿意与我一试,又为何总是若即若离?九商,本侯可将身家性命都交付你手上了。”萧岑将他搂得更紧,忽而别有深意地说道,“你可别让本侯......一无所有啊。”
“......”楚临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巴开合几次,最后也不过化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侯爷放心。”
兴许只有楚临秋自己知道,这看似最寻常不过的承诺,实则重逾千钧。为了萧岑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心疼,也为了这一刻的温存,他甚至可以赔上自己一条命。
而这番心境,萧岑却是毫无所觉,他只是突然歪头,在楚临秋冰凉似雪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满意地说,“那你我也算立下盟约了。改日寻个好地立碑,上书‘生同衾死同穴’,总比拜堂好用。”
“侯爷信这个?”楚临秋被他生生逗笑了,险些撑不住咳嗽起来。
“当然。昔日大军开拔之后,本侯都会率诸将士在木前立碑,上书......战无不胜。结果怎样?你猜。”
“侯爷每次都旗开得胜。希望这次......”
“他......会允我去吗?”
“侯爷?”
“本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你说的战事将起指的是什么。”
“......”
“无论废太子一案与西川有无关联,无论西川是否果真密谋反叛,朝廷也总能寻得借口削了他们。如今,只不过是更为师出有名罢了。”
“不,侯爷,你还是想错了。”楚临秋闭了闭眼,忍住止不住的眩晕道。
“嗯?”
“西川知事败露,必会先发制人,到时朝廷势必派人西下平乱。可兴佛令兴文令之下,朝中人人只知求仙问祖吟诗作赋,又可曾有过斗志?”
“但朝中不可能无将。”
“只是些酒囊饭袋罢了。”一提起这个,楚临秋便无法掩饰他的不屑,“可用之人只有你。侯爷......圣人即使再恨你,终究也......不得不回来求你。”
第九十三章猜测
“......是吗?”听了楚临秋这番话,萧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求我?会有这么一天吗?”
“会。终有一天,他会为了他的王朝,来......求你。侯爷,我有些累,恐怕要......”话音未落,楚临秋竟然就这么头一歪,闭眼睡了过去,他的手腕失力打在床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岑听着这声,心里就无端咯噔了一下,他急忙低头查看楚临秋的情况,并一面轻摇,一面哑声唤道,“九商?九商?你......”
但见楚临秋面白气弱,毫无生气,不像是睡着,倒像是......这么想着,萧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指置于他的鼻下,半晌后方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多心。
他扶着楚临秋令其慢慢躺回到床上,然后慢慢地抚摸那冰凉一片的脸,叹了一口气。
“来人,请刘先生过府一趟。对了,你去打盆水过来,切记水温适宜,不能过烫,也不能过凉......算了,下去吧。”
萧岑烦躁地挥退了家仆,独与楚临秋共处一室,闭目消化着刚才所听来的一切。
如今太子已废,西川的狼子野心也大白于天下,可这并不能说明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因为那个幕后黑手指不定正躲在帘子后头暗中窃喜。
太子和整个西川,不过就是他掷出去的两颗无用棋子罢了,真正动摇大岐根基的毒草尚未拔出。
牛皮纸上缺失的那几个人名,就是关键。
他,是谁?
想做什么?
只要将这两个问题弄清楚,所有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正当萧岑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侯爷,刘先生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请进!”甫一开口说话,萧岑便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他的声音不知何时竟便得愈发暗哑起来,想是太久不饮水所致。
于是,他急忙将搁在手边的冷茶一饮而尽,便抬眸看向缓步走进来的刘先生。
“先生,九商他......”
“侯爷不慌。”刘先生撩起宽袖将三指搁在楚临秋的腕上,细细诊了好一会儿方说,“侯爷体内,这么看来确实是又多了一种毒。”
“可这毒......这毒是早就下了的,为何先生你之前不说?还是......根本没诊出来?既如此,缘何今日却是现出端倪了呢?”萧岑霍然起身,他的手掩在袖中紧握成拳,垂首紧盯着面色凝重的刘先生,目光中尽是疑惑之色。
“侯爷,筠斗胆有一猜测,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先生请说。”
“这毒原不会这么快发作,只会蛰伏其中,一步步侵蚀大人的身体,也令人毫无所觉。但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爆发出来,侯爷不觉得太巧了吗?”
“先生,你这是何意?!”
“筠的意思是,大人兴许恰恰误食了什么东西,加速了它的发作,因祸......得福了。”
“......”萧岑松了一口气,再次在床边坐下来,“原来如此。本侯就说九商吉人天相,必会化险为夷的。那么先生,你可有法子将此毒去了?”
“此毒名唤‘姻缘一线’吧?”
“这......本侯不知。宫里的人对此讳莫如深,只把人放下便回去复命了。本侯那时心乱得很,也来不及细问。”
刘先生沉吟了一会缓缓点了头,开口说道,“自然。这在寻常人家里尚且算作‘家丑’,更遑论天家。圣人或许可为大人一时发落了废太子,却未必肯让此事散播出去。”
“本侯明白。只是......九商的委屈就白受了吗?!本侯只是意难平罢了。先生可知,我亲眼见着他被抬下马车,竟有那么一瞬直想提刀冲进宫门......算了,不说也罢。”萧岑缓缓将抬起的胳膊放下,抿了下唇接着道,“那种感觉,深入骨髓,竟比、竟比当我得知他要对萧氏儿郎们下手,还要强烈。先生,您说,我是不是没救了?”
“楚九商,这就是一个妖孽,专来凡世蛊惑人心。本侯真担心,终有一天,会失去自己所有的判断。”话虽如此说,但萧岑面上却无一丝忌惮的神色,有的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
倒是刘先生在旁目睹了这样一番场景,心中不禁充满了忧虑。他几次开口欲言,却终究败在了萧岑温柔似水的目光下。
“先生,本侯把你当做自家人,也就难免多说了些。但愿先生不要觉得厌烦。”
“怎会?侯爷信任刘筠,是刘筠莫大的福分。”刘先生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小胡子,如斯说道。
“既如此,先生可否说说,那位对九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本侯怎么觉得,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但具体怎样......却是半句也说不上来。”
“这......这......侯爷!”刘先生将双手托举过头顶,并对萧岑行了个郑重的跪拜礼,口中呼道,“刘筠一介布衣,实在无从窥探天家密辛!”
“刘先生这是何意?!”萧岑也被这番突如其来的作为唬了一跳,他急忙从床上站起身,垂首瞪视着他,良久后方道,“不知便不知罢,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罢了罢了,兴许......真是本侯多虑了。先生,你且让我府上下人,按方去抓药吧。”
“是,刘筠先行告退。”
萧岑立于床阶旁,目送此人躬身退出了门之后,这才缓缓转身,将目光依然投向在床上沉沉睡着的楚临秋。
半晌后,他才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仔细展开磨得平整,并走到灯下专注地看了起来。
若楚临秋此刻清醒的话,那他定然会发现,那恰恰正是他藏在书册中的关系图纸,里面用朱笔清清楚楚地标注了朝中谁与谁交好自成派系,谁又与谁互看不顺眼,见面就争。
萧岑需将这张图纸在短期内完全吃透,如此方能更好地帮助楚临秋,也帮他自己。
第九十四章擢升
这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朝中那是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留神,火就烧到自己及父母妻儿身上了。
尤其是之前与东宫交好的六部大臣们,一个个称病不朝,只想静待风波过去。毕竟天子的诏书上给废太子罗列的罪状中就有一条,“鸩聚党羽”,谁也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从而在京城掀起更大的狂潮。
这个“有心人”,朝野上下其实心知肚明,舍楚临秋其谁呢?
不过他们听闻这个大佞幸,昨儿个竟人事不知满脸是血地被人从宫里抬出来,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命不久矣了。
这算是为数不多值得众人庆祝的事了。
有人为打探消息还带了诸多补品假意上门问候,无一例外均被气狠了的萧岑挡在了门外。若非宁伯苦苦相拦,他甚至还想提刀出了前厅,去会会那么一帮人。
“宁伯,你便将他们的姓名官职登记在册,本侯自有法子寻他们的不痛快去。”
“是!侯爷!老奴......老奴这就去办!”老人家一看定南侯愿意给自己的主子出气,一时之间竟兴奋得眼泛泪光,搓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岑见状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对了,府上那个叫叔平的小子,本侯瞧着机灵,便让他过来伺候吧。左右楚府现在也没个主子,那么多人守着也是浪费了。至于宁伯您......替九商守着院子便是。”
“是。侯爷放心,老奴必会竭尽全力,替大人打理好府上一切事务,让大人......永无后顾之忧。”
“那便好了。你出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萧岑坐在桌边愁眉不展,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暗中叹息不久后,这双手怕是要不得已沾上同族之人的鲜血了。
“想我萧氏一脉三代驱鞑抗虏,如今竟要将枪头对准自己人......可悲,可叹啊。”
不过转念一想,那人恨不得自己永世都不再跃马提枪,只在陶都安心做个废人,没准死都不会用自己。
楚临秋的那番万分笃定的论断,想是有误。
想到楚临秋......萧岑的心便更深地沉了下去,自昨日昏睡之后,这人又是许久未曾醒来,也不知总这么下去,会不会、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