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先生,想要何回报?但凡萧某拿得出手的,尽管提。拿不出手的......尽力便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萧岑低头抿嘴一笑,难得露出点轻松之色。
云微这会儿却是有意卖个关子,只说,“老夫想要的,怕元帅还真给不了,就让床上这位自来与我谈吧。”
“先生原来与九商相识吗?!”萧岑带着几分讶然,微挑了下眉峰。
“呵呵,他可是欠了老夫两条命了。还不清......还不清了!”
......
这几日萧岑虽醉心守在床边照顾楚临秋,但也没忘了正事。事实上,方尹倒毙当日,他便火速派人前往西川收编叛军,愿降的留待处置,不愿降的当场格杀。
也就是这一趟令他们初次直面隐于暗处的漠北叛将,彼此还缠斗了一场。最终,活口由翰臣亲自押送回物华城。
因楚临秋这阵子状况不是很好,萧岑也就没来得及审讯他们。
今日正要去,却又陆续接到朝廷连下的十三道诏令,命援军撤回各县,而萧岑作为主帅则即刻领兵回京,至于收回来的城池......圣人也在里面说了,会另派人接管。
从漠北来的几人,听到前来宣旨的公公如此说,险些提起长矛就冲上去,幸而被人紧紧抱住。
“翰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得鱼忘笙也不过如此吧?!”
“宋琰!你可闭嘴罢!元帅在这儿呢!你发什么疯?”翰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走到萧岑跟前抱拳道,“元帅,您发个话吧。”
其实,萧岑心中怒火亦是极盛,目光冷凝,便连双唇都抿得紧紧的,只不过几十余人从旁盯着,不太好发作罢了。但细心的翰臣却也发现,他捏着诏书的手十分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不知公公可曾听过一句话?”
“萧元帅请讲。”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眼下形势不稳,宋氏叛逃二人亦未找出,恐再生事端。因而......陛下,”话音未落,萧岑面东而立,突然拱手鞠躬道,“回京之事,恕臣难以从命。”
“侯爷可知自己说了什么吗?!”那公公一气之下,竟是摒弃了“元帅”的称谓,“您这是要造反不成?”
“公公多想了。”萧岑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说得云淡风轻,“什么造反不造反的?本帅可承受不起。你回去向圣上禀明一事,非是萧岑不肯回京,而是......同知枢大人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不宜动弹。”
“这......这......”小公公为难道,“侯爷还是自去向圣人解释吧,咱家......只不过是一个宣旨的。”
“既然如此,那便委屈公公在这物华城......多住些时日了。”萧岑扔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上房,连个眼神都再没留给朝廷来的使者半分。
“你们要做什么?!大胆!反了反了......一个个的都反了!快把咱家放开!这是要造反啊......造反啊!!!”
“九商,方才我一时冲动,走错了一步。你说,待我们真正回京之时,候着我萧某的,该不会是枷锁镣铐吧?不过,真到那时,我知你也一定会护着我的......”
“......”
“楚郎,你今日好多了,只是不知何时能醒。都瘦多了......唉,这得喂多少才能补回来啊?可心疼死我了。”
传旨公公的哀嚎与咒骂,对萧岑丝毫造不成任何影响,此时的他依然陪在楚临秋身边悉心照顾着,并自顾自地与那人说起一些趣事,好个无波无澜,只是喘口气的空档,眼底仍会流露出一丝忧虑。
第五十四章敌意
萧岑一面想云微先生留在城中与楚临秋诊治,一面却又要他配合自己演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即令外人皆以为楚临秋切实无药可救,哪怕侥幸醒来也是废人一个。这样即便萧岑请来“国手”一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也不会料到自己亲手下到楚临秋身上的毒还会有破解之法。
而秘密找寻那十七味药材的事,他也只敢托付给庄校尉,因为翰臣等人与自己虽然亲厚,却总对楚临秋颇有微词,实在是让自己万分头疼......
这日,以宋琰为首的一众漠北旧部又急哄哄地闯进上房,称从西川带回的俘虏这会儿有重要的事,要亲口说与萧岑听,请元帅大人无论如何都得去牢里一趟。
可不巧的是,床上的楚临秋好死不死又起了高热,情况凶险,萧岑又怎会在此刻轻易离开?因而他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此番做派可是气坏了宋琰,激得他不顾旁人劝阻走上前去,抬手抓住萧岑身侧的床柱冷声道,“元帅这是为了一个山里来的狐媚子,要抛弃我们弟兄了?”
话音刚落就被转过身来的萧岑,在右侧脸赏了一个大大的耳刮子,“你说什么?可敢给本帅再说一遍?他祸谁的国?殃哪儿的民?本帅看你们是战打得不过瘾,脑子不好使了!青阳之围谁解的?长乡之仇谁报的?就连此次大军身中陷阱......也是他不顾安危冲锋陷阵救出本帅!祸国殃民......你如何好意思开这个口?若是没有他,我萧岑恐也成了一具死尸。”
“元帅!!!”宋琰被自家主帅几句话呛得一张脸愈发涨得通红,嗫嚅了半晌,最终也只能憋出一句,“他都是别有居心......”
其他人也说,“元帅!求您去见见他们吧!去了以后......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本帅不想知道。”萧岑再次断然拒绝,因为他不用去都能想到那些人会招供什么,无非是被楚临秋逼到走投无路之类的。那些老生常谈......说真的,他已经不想再从任何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
“本帅可不管你们对九商的敌意从何而来,只说下不为例。自今日起,若是再被本帅听到诸如‘祸国殃民’等言论,可不止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了。出去。至于牢里那些人......过两日再说罢。”
“至于牢里那些人......过两日再说罢。”萧岑到底是留有余地,没将话说得太死,这就无疑给了宋琰等人一颗定心丸,认为他们还有希望,只要再接再厉,元帅早晚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翰臣留下。”
“元帅,您有何吩咐?”翰臣自进了这扇门起,就表现得极为沉静,即便是直面主帅的怒火,也只是垂手侍立一旁从不插嘴,这令萧岑心里十分满意,觉得不愧是跟自己最久的人,当是理解他心中所思。
“你觉得楚大人品性如何?”
“元帅想听实话还是......”
“你说呢?是了,本帅初入京那会儿,你也劝过让不要离他过近。可不知为何,听多了说他‘阴毒狠辣、嚣张跋扈’之类的话,当本帅看到他第一眼、第二眼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为他所吸引。本帅以为他是峭壁上一株千年雪莲,不可高攀与亵玩,却不知世人为何均对他怀揣此等恶意。”萧岑一面用沾了水的巾帕缓缓擦去楚临秋鬓角的汗珠,一面轻耸眉峰困惑说道。
“元帅......”翰臣在后头别有深意地瞥了楚临秋一眼,沉声回道,“您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清了。”
“你这是何意?”
“属下们是一叶障目了,且听不进别人之言。可元帅您......又何尝不是呢?”
“......”
“宋琰等人的话虽不中听,但其实他们只想请元帅查明真相,让老将军安息罢了。毕竟......弟兄们大多都是在老将军跟前长大的,难免因感情深厚而失了理智。若有得罪楚大人之处,真得请元帅您多多海涵才是。”
“......”翰臣的这番“娓娓道来”,句句打在萧岑的心上,比宋琰不知所谓的吼叫要好上许多。他就不免想到,自己对楚临秋的处处维护,是否反而更激起了那帮人的抵触之心,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发疏远,最终无法补救?
或许,他可以走另一条路......
“本帅......我知道了。”
“元帅!”翰臣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萧岑死死盯着床上之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轻轻叹了口气,不发出任何声响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在上房重又归于寂静后,萧岑定了定神,对着空气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紧接着,便起身打算喊人进来换药,不料,竟眼尖地看到楚临秋搭在床沿的手轻轻动了动。
“九商?!九商!!!”萧岑赶紧重又奔过去,死死地抓住那只无力软绵的手,放在嘴边轻啄了几下,随即柔声问道,“你要醒了?对不对?九商你可算舍得清醒了......你快睁眼瞧瞧我啊......”
可楚临秋却依旧安安静静地半趴在那儿,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更是对萧岑的呼唤无动于衷,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动作,只不过是萧岑自个儿出现的错觉罢了。
更何况,如今楚临秋还正发着高热,身体被内耗到了极致,怎么看都是不能清醒过来的。
“九商?九商!来人......快来人!速请云微先生!”萧岑俯下身去,把半边脸贴在楚临秋的额上,以试他的温度,却发现那人身上实在是烫得吓人,几乎要把自己的肌肤灼伤了。
“九商?你快醒醒!先生!你快看看他!”
“......”闻讯赶来的云微还未回过神来,就被萧岑一把扯了过来推至床边。
第五十五章震怒
“元帅少安毋躁,且让老夫先看一看。”云微先将自己的美髯捋到颈后,而后才一把钳住楚临秋的腕子闭目探脉,过了好一阵子,他眉头越皱越深,到最后竟成了化不开的浓墨,“确实是要醒了,只是......不应该啊。”
“先生你也觉得,九商醒得太早了?”按理说,这人晕迷十余日终于醒来,一众人等该感到高兴才对,可这屋里候着的,却都面无喜色,反而有些忧愁,其中更以萧岑为甚。
云微先生离开床边后,他重又坐了回去,并以手背在楚临秋的侧脸上细细摩挲着,先前见到他“终于有反应”的喜悦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安。只因他突然想到,云微曾说过,楚临秋如今体内残毒未清,就这么恢复意识,极有可能饱受剧痛的折磨。
如何舍得?
萧岑回忆起,那日楚临秋毒发不停扭动,还被折磨得生生睁了下眼,若非自己强按着,他能疼得四处打滚。晕睡着尚且如此,就更不敢想清醒......是何种光景?
“九商......九商你接着睡罢。战事停歇,一切有我,你接着睡罢......听话。”萧岑一面凑到楚临秋的耳边小声安抚着,一面以眼神示意云微快想个办法让他不要醒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楚临秋终是在经历了一番挣扎后,轻颤长羽,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九商?!”萧岑无意对上这人迷蒙的目光,心中惊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可能听见我说话?”
“......”楚临秋完全不搭理他,只睫毛颤了两下,似乎还未从黑甜的梦乡中缓过神来,片刻后竟是又倦倦阖上了眼。
“九商?!”
“大人!!!”于桌边焦急等待的众人,此时见状也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境况,被云微一一驱散。
老先生近前撩了撩楚临秋的眼皮,并伸手摸摸他的脖颈,眉目不仅未舒,反而更是皱成了一团,“太虚弱了,取我老参来。”
其实,楚临秋并未重新陷入深眠,他迷迷糊糊听得有许多人在身边不停聒噪,吵闹得很,搅得自己的头嗡嗡作响,几欲裂开。
他想开口呵斥,却发现自己不仅出不了声,便连动动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
“侯......”
“我在!九商我在!”楚临秋甫做了个口型,萧岑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将脸凑过去,心疼地亲亲他发白的唇角,“听我说,你太虚弱了,安心多睡会儿,好不好?我陪着你......等你再次醒来,就能陪我说几句话了。”
“你快些好起来罢......我想你了......九商。”
“......”楚临秋虽还不能回应他,但却再次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睫毛,并在众人布满惊愕的目光下,屈起手指反握住萧岑的手。
“九商!”
“元帅!大人是不是一直有话要说?”
“我又何尝不知?”萧岑扭头眉头紧锁瞪了他一眼,“可他如今这种状况......怎么能......”
正说话间,属下来报参片取来了,萧岑于是赶紧捻了一块哄他压在舌下,不出片刻,楚临秋的面色便显而易见地好转了几分。
“真是怪了,分明发着高热,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是......”青白交加,处处透着不祥。
“气血不足正是如此。”
“......”萧岑对身后接连传出的交谈声并不感兴趣,他此刻只专注盯着床上之人,时不时捋着他鬓边的发丝低声诱哄。好不容易把人哄睡过去了,他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庄校尉,十七味药材,现在寻到几味了?”
“这......属下无能,只寻到十二味,另五味......实在是太过难寻,至今无踪无迹......”情至深处,庄校尉这个铁血汉子都忍不住落下了几滴泪,“大人从未与弟兄们说过,原来他一直以来都......都在受此折磨。其实,弟兄们已经起了疑心,但每次都被......”
“怎么?这不是你玄武卫惯常的控制手段?!”萧岑霍然起身,瞪视着跪于床边的人,“庄校尉,你老实与我说,你是真一无所知吗?”
“......”庄校尉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属下不知。元帅请细思,若玄武卫众人均是定期要服解药,如何护卫京畿?由此,属下猜测,这兴许是他......那位拿去控制统领的......手段。”
话音刚落,萧岑就一拳打在床柱上。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元帅......”庄校尉欲言又止,但到底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萧岑胆大包天扣押使者,不遵皇命一事,很快又传到京中,自然引得天子当庭震怒,直接将案上一应物件扫落在地。
gu903();“混账......混账东西!!!这就是萧氏子孙!好个忠君忠社稷!他就是这么忠的吗?!严正!传朕之命,即刻出兵将萧岑缉拿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