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您......”老者大惊,正欲从怀中掏出白净的帕子,就见楚临秋混不在意地抬手将其抹去,轻描淡写道,“不小心咬破舌尖了。”
那血的颜色根本不正常!可严正却不敢多问,只战战兢兢地出去与门口三人耳语几句,一盏茶后果真安排了辆墨盖马车趁着蒙蒙雾色把楚临秋送出宫去。
他们在宫门口的时候,果真受到了飞翎校尉的阻拦,但经楚临秋倚在车窗淡淡威胁了几句之后,那些人便不禁有些疑惑起来。再加之这形状别致的玉牌如今又确实只在道长手中......这般想着,他们就不再阻拦轻易把人纵出了这仿佛没有天明的深宫。
而事实上,只要他能出得宫,空尘等人便暂时奈何不了他,就连守在楚府四周的禁军也得散去。原来楚临秋方才趁着敬元帝缅怀故人与心软之际,还哄着他亲笔写了道密旨。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他的行动无需再受制于人,只除了......对牢中之人未来的命运无法改变外。
楚临秋想,既然天子希望让自己变成一个无情无心的傀儡,那就......暂时如他所愿罢。总归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盘清楚玄武卫、枢院、楚府这三处地方究竟有多少人已被皇帝及那贼道收买。楚临秋可不想“功亏一篑”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重来一次......那他怕是真的没有精力再折腾了。
第三十六章造孽(这章到楔子部分)
自古人心皆为这般诡异叵测,堂堂大岐天子对自己的子孙视如敝履随时可弃,却总在姓楚的这个无亲无故的“外人”身上,注入了太多精力与幻想,总希望他能“改邪归正”回到身边来。而这可怕执念的源头竟是一个死在雪夜中的女子。
何其可笑?
空尘也不理解。这老秃驴甚至在自己的白音寺中,第一回失了体面狠狠将手中木鱼掷在地上。
他想不通为何武安帝要在一次次亲手把那人捅得千疮百孔之后,再转变主意留他一条生路。当然,他也同样想不通,似楚临秋这般傲气齐天目空一切之人,是如何做到在老家伙跟前伪装得服服帖帖,摇尾乞怜只为骗得那道密旨?
好、好得很......好一个能屈能伸的枢密使大人!!!老衲且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等萧岑一死,漠北兵符到手......这天下能否接着姓齐暂且两说。到那时,你一个病秧子还能妄想凭着玄武卫那群乌合之众与我抗衡不可?
......
又是一年元日将近,细雪铺城,枯黄满地,归雀大街偶有货郎乘驼而过,两旁酒肆中依旧丝竹声响,胡旋舞起。一切景象几与去岁别无二致,又仿佛大不相同。
有何不同呢?听茶寮里的闲散儒生道,原是今日二堂天子亲自会审,金口玉言判了虎威大将军的贻误军机之罪,定于旬日后东市口处斩。
据闻萧侯在供词呈到跟前的紧要关头突然反悔不想签押,无奈却被三五个狱卒一齐制在地上动弹不得,并钳着他的腕子生生在书写寥寥数字的纸上按进半个手掌。
“这萧侯......也算是年少英雄了。想不到竟落到今日之下场。真是时也命也。”
是啊,造孽。若是老将军还在世,也不至......”
“诶!二位兄长慎言。这天子脚下皇城根里,闲言还是少说为妙,小心......引火上身啊!”那说话的小生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这边后,便又拿宽袖遮住自己的口鼻道,“提到这萧大将军,小弟倒是想起一件事。”
“何事?”
“便是那多方争夺的漠北兵符,其实......早就不在主帅身上了。”
“什么?!那在何处?!”
“在......”
“......”街巷口三闲郎的对话,无一例外全都随着凛冽寒风飘进了离此处不远的灰布马车中,被斜倚在壁上的人听了个正着。
“大人,走罢。您是回府,还是要往东门去?”这段时日,楚临秋但凡身体稍好些便要悄然出现在东市口天字牢中,看看萧岑,顺带上下打点一番。
只是他却从来没有现身过,每次待不到一刻钟必然离去,亦不曾惊动任何人。这一切皆因自己行踪若是泄给空尘,怕那贼子在皇帝面前又要借机进谗一番,乱了整盘计划。
“大人,您且放心吧!廿一日带萧......大将军奔赴刑场的狱卒都是管大人亲自安排的,不会出任何差错。管大人言......您只消向圣人求个恩典,在那日携酒去送送大将军,以及,在城门上演一出戏......剩余的一切,就全交由他及杜大人来运作了。”
这铤而走险的主意本就是楚临秋自己想出来的,当然用不着旁人提醒也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因此听到叔平小声这般言道,他也只微微颔首,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
两相无言,车厢内一片死寂,仿佛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楚临秋就这么拥着锦被闭目养神了好一阵子,过后却又突然问道,“人找到了?”
“找到了,”叔平愣了一下,不敢怠慢赶紧回道,“正在走水路进京的路上,预计两日可到。大人,您放心吧,此人与大将军有九分相像,足够以假乱真。”
“多嘴。”楚临秋这回总算是睁眼在那人脸上警告地停了一瞬,随即偏头低咳几声道,“不回去了,还是进宫吧。”
“大人您......万万不可啊!您那回出宫后才堪堪歇息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四处辛劳,及至今日都没好好养过。这.....您、您的身体吃不消啊......”叔平几乎不敢直视主子那张灰中泛青的脸,总觉得楚临秋下一刻又会像早前很多次那般,突然呕血晕厥过去。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乎要以下犯上把人劈晕带走,却又十分清楚主子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一想到此时还在牢里被蒙在鼓里的某人,就更是气愤难平,指着东市的方向憋了半天又挤出一句,“小的不明白,您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重诺。”
“啊?什、什么意思......”小叔平迷惑不解地摸摸后脑勺,还待再问,却见自家大人似是累极已往里缩了缩,重新阖上双目睡了过去,只得作罢。
元月中,楚临秋愈发频繁地出入清和殿及政事堂,尽职尽守扮了个好臣子的身份,脾性似乎也收敛了许多,不如先前跋扈张扬,却总能恰到好处地使空尘等人在他这儿碰上软钉子。
而天子或许是受了丹药的影响,这段时日亦是圣体违和,总说着说着便昏睡过去。如此一来自然没有精力再掌控全局,这无疑帮了楚临秋大忙。
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也在隐隐期待那天的到来。终于,在两方人针锋相对的较劲中,行刑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
许是老天爷也对这帮人倒行逆施残害忠良的恶举看不下去了,从昨夜起竟是悄然降下了鹅毛大雪,使得本就刺骨的寒风变得更加凛冽起来,刮得人双颊生疼。
楚临秋自府里出来的时候,还被侍婢追到门口特地系了件暖烘烘的白皮子狐裘,可即便如此,他在下车的时候还是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险些站立不稳跌倒过去。
第三十七章送行
这座关押着大岐最“尊贵”死囚犯的天牢,无处不透着腐朽及森冷的气息,使得楚临秋随着狱卒越往里走,就越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将要凝结住了。
半刻后当他驻足在一扇老旧布满青锈的牢门跟前之时,总算借着微弱光亮虚虚看到那个阔别二载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软在了陪他一同前来的叔平身上。
在阴寒脏乱的地方待了一阵儿,成日与硕鼠爬虫为伴,为绝望燥郁等情绪所侵扰的萧岑,早已不复三年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听到动静抬起头的他,面容憔悴双颊凹陷,下颌处甚至还冒出些许淡青色的胡茬,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颓丧而狼狈。再一次见到这个记忆中这个令他恨不得更爱不得的身影,萧岑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他瘦得厉害,身上的骨头大概都能硌人了”,但随即他又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一番,冷笑着将表情换回了原先漠不关心的模样,自以为眼中的波动无人察觉。
“你来做什么?”
“我来送你一程。”说这话时,楚临秋的身子又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险些就要朝一侧歪去,仿佛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交流,就耗尽了他毕生的气力。而其拢在袖中的手,更是抖得不成样子,数次尝试握拳均未能成功。
萧岑看他这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的模样,一颗心仿佛被人拿刀砍得七零八落似的颇为不是滋味,他下意识就想问这人“在外边出了什么事,为何已衰落至此”,可话出口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极尽尖酸刻薄的,“楚大人莫不是特意前来欣赏萧某的颓态?”
萧大将军好歹与这大岐第一权臣是交心缠绵过一阵子,多少能摸到他心底的痛处,因此句句话语毫不留情,数个回合下来就把人伤了个体无完肤,几乎绷不住面皮。
最后终于逼他说出了那句,“萧远山,你我二人,如今便只剩下争锋相对了吗?”
“还不是拜楚大人所赐?”萧岑觉得自己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分明每说一句便要朝二人的心窝各捅数刀,却根本收不住口。只因他从这些刻薄言语中竟觉出了从未有过的报复快/感,念着总归过了今日世间就再无萧岑了,既然如此不妨彻底放纵一回,也算断了彼此的念想。
想到这里,萧岑难免更加“放肆”起来,甚至还隐隐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讽刺的笑容,随即目光投向不知何时已摆放在空地处的饭菜及孤零零的一坛酒上面,咳嗽几声压低声音道,“不是要喂我吃断头饭吗?怎么?萧某临死之前,还得亲自动手。楚大人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萧远山!你!”男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他把手高高扬起,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偏头剧烈地咳了起来。那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又充满着气虚衰败的无力感,听得人心里生疼生疼的。
“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如何看起来......竟比萧某这个即将赴刑的人还要狼狈?楚大人,你说萧某死了,还会不会再见到......”话音未落,他就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一世饮下自己错信错看的苦果,莫非还不够吗?”
“‘大将军’都死到临头了,就请积积口德,放过我们爷罢!”这会儿还是一直侯在身边的叔平瞧出自家主子大概支持不了多久了,便上前一步隐晦地提醒楚临秋注意时间。
于是,楚临秋才总算回过神来又敛去了面上的一丝波动,迟缓而又坚决地把自己的紫红微肿的手自萧岑掌中抽出,随即又颤巍巍地接过早准备好的碗筷,挑起一块白灰相间的熟肉,低垂眼眸道,“碗里一块肉,恶犬绕道走。”
将军,今时一别,怕此生真就再无重逢日了。既然你无意走那条路,那楚某便只能拼尽全力把你送出去,至此也算是全了对老将军及你许下的重诺。
至于京中北境那些真正的“恶犬”,就让我一人受了罢,反正也确实剩不下多少时日了。
楚临秋就这样哑着嗓子一字字说完了这段不长不短的“送别词”,并亲眼见着萧岑痛快地饮下那壶老早就等在那儿的醇酒,痴痴地笑了起来,连带着清泪爬满了消瘦的面庞。
没多久,他眯着眼轻轻抽动了两下,似乎还想透过明灭不定的光亮看清跟前这张早已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脸。可到底还是心弦一松趴伏在枯黄的草堆中,放任自己彻底晕睡了过去。
再见了,九商。
“......”萧岑彻底没了动静后,楚临秋仍是维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这回轮到他握着那人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其灰白囚服上一抹鲜红似血,仿佛带着枢密使大人又回到了数年前那片布满尸首及残箭的山头。
了却一桩心事,楚临秋便在叔平等二人的扶持下,站在天牢右侧被阴影笼罩的地方,强忍不适尽力撑开双目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被囚车倾轧过的雪地,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半晌后他竟是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血,紧接着整个人便彻底萎地顿了下来,完全软在叔平身上厥了过去。
“大人!!!”几人事前设想过多种情况,却不曾料到自家主子甚至撑不到登上城门楼远眺的那刻,他们一时有些慌乱,又不敢大声张扬。最后只得托着楚临秋不住往下坠的身体歪歪扭扭地把人弄到了车厢里,然后进行了一番急救。
好在楚临秋这回不过是悲极郁厥罢了,在两颗丸药下肚又经了好一阵揉捏拍抚后,就睁眼清醒了过来。可精神却十分不济,被扶着靠在车壁没说两句便直往下滑。
迫于无奈,叔平只得往他口中又塞了枚补气提神的参片,指望这人能自个回缓过来。毕竟这待会儿,可还有场“硬战”要打呢。
第三十八章处斩(标题说明一切)
原本天子是打算亲上城门楼,候至午时等萧岑人头落地,方才卸下一个重担,可奈何他病势益重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无法出宫,只得命严正代己前来监刑。
而同行的有空尘老道、严太傅等人,令诸看众意想不到的是,虎威大将军亲父安乐侯竟也乘了一辆青盖马车悄然出现在距刑场几步远的地方。
然楚临秋却是对此心知肚明,他手扶红砖将上身倾出一个幅度,正与刚掀帘探头探脑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而后又迅速撇过头去,面上亦浮出一抹冰冷刺骨的笑。
gu903();原来就在几天前,楚临秋才探知,他们此前的追查全都岔了方向,真正甘为虎役且愿牵头的人不是萧岑的三叔,亦非以严太傅为首的京城世家,而是龟缩于马车中不敢现身,甚至拿寻仙问道作为幌子、看似懦弱无能的当朝驸马、忠义公长子,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