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表情复杂地说:不是破班子,我有人,报名9个,这还是加上我师叔呢,其余的都是我的队员。9个?张一柳凑近,你那个混账王八蛋没眼力见的爹呢?我爸伏城站直了身子,呼出的热气像在脸上结了一层罩。张一柳看了看他,又看蒋白,眼神里有疑惑。蒋白很轻很轻地说,恨不得这几个字永远不让伏城听见。师父去世了。张一柳浑身一震。前几年的事。蒋白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替伏城捂住耳朵,病逝。师父临走不安心,以前的班子也解散了。现在他把伏城推过去,要给最疼爱的师弟保驾护航,这就是我们伏家班的班头,您要是同意,愿意帮我们,我们拿着名帖正式来请您。病逝了?张一柳深深地说。伏城不说话,低着的脸往旁边扭了扭。竟然病逝了张一柳坐下来,发出一声嘲笑,好啊,我这些年不出去,你爸这个皮痒的竟然敢撒手人寰?我还没痛痛快快骂死他呢!他就敢死?你别这么说我爸。伏城的脸一抬,有点急了,不做就不做,谁还求着你似的?要不是我师哥带我来,我这辈子也不进你这个门!那你滚!我没让你们进来,是你们小兔崽子翻墙往里跑,不好好练功,瓦片上飞毛腿的功夫到练出来了?做贼啊!张一柳把桌上的遥控器摔过去,滚!再见你们一次我放狗咬!蒋白抱住伏城,背过身挡住遥控器。遥控器碎在他肩胛骨上,砸得生疼。伏城更急了,自己师哥叫人打了还得了,张牙舞爪要骂人。蒋白死死拉住他的手:张师傅,那我们先走了,不给您添麻烦,这几次打扰了。滚蛋!张一柳拍响桌子。离开天桥狮子张的住处,蒋白的心情和天气同样阴冷,两边闹成这样,怕是请不出这位手艺人了。只是万一呢?他赌狮子张心里还有一点星火。师哥,我刚才是不是又冲动了?伏城贴上来。蒋白回手拧脸,揪起来拧。是冲动了,晚上没饭吃。啊?伏城不肯,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先说我爸师哥别拧我脸,脸疼,我肚子好饿。那我问你,我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蒋白故意冷冷地问。现在的好。伏城一个劲点头,现在又高,又好,力气特大。现在的好,以前的不行。蒋白收了手,把伏城往怀里搂了搂。走吧,师哥带你吃鸡。晚上,廖程明做好了晚饭,在家等着两个小子回来。心里愁啊,张一柳那个倔头,不知道肯不肯帮伏家班。等到饭菜凉了,他端起来再热热,听到门响动。伏城抱着一个全家桶,手里举着一个蛋筒。还吃呢!廖程明哭笑不得,你看看你这身高,上称看看体重,还吃呢?师哥给我买的伏城笑容不散,师哥说我139斤正好,我不沉,我轻轻的。你轻廖程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迎着蒋白就问,你举得起来他啊?他像个桶似的!伏城不管这套,师哥说自己轻就是轻。我不桶,师叔你这是体重歧视,我轻如鸿毛。蒋白换好了拖鞋,上来拍伏城的肩。没文化少说话,赶紧吃,吃完了接着练功。唉,这两个孩子,管不了。廖程明回到屋里,开始联络南方手工厂的老伙计,张一柳看来是没戏了,必须赶紧弄几头狮子来。周日,伏家班的孩子们集体汇合,天还没亮开始练功。邱离和青让自然轻松些,蒋白比较辛苦,照着师弟们的动作来做。2月2日是网络预赛,现在的比赛都是这样,网络拉近距离,各个省份都可以报名,进了半决赛才能去佛山。159支狮队,分传统舞狮套路和自选高桩。传统龙狮是各种阵法,什么一字长蛇青阵、三才夺宝阵、六丁六甲青阵用兵器、器具,摆出固定模式,舞狮来采青,鼓点固定,一步一毫都不能错。这一部分会分甲乙组,甲组是参与过国家级以上传统项目比赛的队伍,乙组是未参加过的。可自选高桩不分组别,只以成绩定高下。只要分数够高,技巧够难,就算是第一次参赛的队伍也有问鼎狮王的机会。2月2日那天就要淘汰一大半,留下32强,大家摩拳擦掌,势必是一场恶斗,争取一张突出重围的入场券。来,大家站好了。廖程明拿着一条软尺,师叔给你们丈量身高,找工厂买狮头。不用量。伏城叼着包子,我在诊所里量过,1米83整整的。廖程明嘴唇动了动,要不是蒋白在,已经骂出脏话。小白一走,他爸妈就带着伏城去看病,这事还是伏弘过世了孩子才说出来。要是早知道,他豁出这条命,也要和那有钱人干一场。凭什么不拿伏小子当人,你蒋家的儿子喜欢他,就拿伏小子出气?扎针、吃药、听医生叨叨,要不是伏小子天生心宽,早受不了了。蒋白看出师叔脸色有变。师叔,那件事是我爸妈不对,你放心,我肯定会让他们别提这个别提这个,老子响当当一条好汉,根本不当回事。伏城不动声色地说,再说了,诊所的医生护士都快被我气疯了,因为我天天想找男人,越治越想找。胡闹!你这话再让我听一次,撕了你嘴!廖程明吼道,伏弘就你一个孩子,我不管你找男的女的,但是你在外面学习工作,这话不能乱说。现在站直,量身高!伏城不还嘴了。蒋白也站得笔直,目光却把院门口扫了一圈,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光。就那一瞬间,伏城差点把嘴里的包子掉出来,好像曾经的师哥回来了。现在师哥个子很高,穿南狮裤的两条长腿也很利落,不拖沓不赘余,不笑的时候给人压迫感,偶尔一笑又和从前一样。来了,蒋白已经听到响动。动静越来越大,大到邱离和青让也听到了。师叔,你先别量了,有人来了。蒋白终于开口说。谁?廖程明直起身。院门被人猛一脚踹开,张一柳走路带风冲进来,几步冲到了院里。他没好好梳头,白发在风里狂乱,眼里却是沧桑后的狂热,一股热爱正在爆发。廖瘸子!他在院中一站。狮子张?你神经病啊?廖程明神色如常,大清早上我们伏家班抽风。抽你个屁!就你那点本事还量尺寸,你看得懂几厘米?张一柳像个爆发的烟囱,自带血雨腥风,伏弘他当年看不起我的狮子,我今天就要让他儿子给我打下手,做苦役,狮子头,我来做,竹篾让他儿子亲手削!我倒是要看看,他伏弘的儿子能用佛山狮打到哪一关,能不能打回佛山去!院内人俱是一怔,屋里正在对鼓点的狮鼓队朝院外跑来,只有蒋白不惊讶,挺拔地站在张一柳面前,安静地对视。张师傅。他很有礼貌地说,我替我师弟们,谢谢您了。第96章量尺寸伏城彻底惊讶,张了张嘴,不自觉地重复着:帮我们做狮子头?帮我们?这语气完全不像是他了,没有张牙舞爪,倒像是个小孩子,有点生怯,不敢相信眼前的好事。一刹那,蒋白被回忆打碎,眼前的少年退回小孩子,顶着刚刚被自己剃坏的小圆寸,怯生生站在自己家里。那个家,不是现在的家,装修普通。小白啊,又带你的好朋友来了?周围的大人都问他,都笑着。男孩很害怕,不敢往前走,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他很小,手掌也小小的,还贴创口贴,被蒋白握在手里,湿湿的都是汗。自己带他去找座位,有一张座椅特意装饰过,拴着金色双层大气球。
墙上是气球拼出来的字母,桌上有一个3层的蛋糕。桌面摆满了礼物。可自己最想要的,还没看到。蒋白看到自己让那个男孩坐主位,男孩不敢,连笑都不会笑了。于是自己和他挤一张椅子,两个人一起坐在主位。大人们让他们切蛋糕,自己把蛋糕刀递给男孩,紧紧握住他的小手,教他切世界上最完美最稳固的三角形。嘶哥,我肚子好饿。他转过来了,是小时候的伏城。自己二话不说把他搂起来,干脆让他坐在自己一条腿上,坐得又酸又麻,还假装扛得住。两人差不多大,自己却高了师弟半头。师弟用小叉子插蛋糕里的水果,不敢去吃最大的那一块,只敢舔一舔奶油。心脏难受,酸,涨,疼,蒋白感受到了。自己只比伏城大3天,可自己什么都有。他什么都没有,那自己就把所有给他。你吃。蒋白听见自己说,一边抱着师弟,一边给他拿最大块,饿了就要告诉师哥,不然我不管你了。我过生日了,我今天比你大1岁。嘶哥你管我。男孩声音很轻,只和自己眼神有接触,明显惧怕那些并不认识的大人。他冲自己笑了,小梨涡比什么气球都要闪亮。蒋白还想给他切蛋糕,一口口喂他,看他吃好吃的,摸他被自己喂圆的小肚子。那个小梨涡,才是生日礼物。现在,蒋白回过神,长大了的师弟又一次流露出那种生怯。原来伏城并不像外表那样豪横,他对这个世界是有怕的。真的您真的帮我们?伏城又问。不是帮,这是你爸欠我的!张一柳夺过软尺,扔掉,手里拎着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十进制唐尺,做狮头用软尺量?丢人!父债子还,伏弘当年看不起我,如今他的儿子就要给我当帮工!我告诉你们,伏家班如今不行了,你们这些东拼西凑的玩意儿最好能打到佛山去。打不到佛山去,我笑掉大牙!说完一把拉过伏城,拉了一个趔趄。蒋白又一把拉回来。您动手轻一点,他是我师弟。我给他量身高,你瞎啊?张一柳看哪个都想骂,伏家班的小子都不是好东西,还你师弟?你见着有几个舞狮头的这么高?上了桩,压死你!压不压死我,我说了算。蒋白死不放手,您别吓着他。伏城眨了眨眼,张一柳还能把自己吓着?邱离和青让什么都不想说,看看,看看,蒋白又开始端水了。全世界都能吓坏伏城,伏城是全世界最弱小。廖程明真没想到张一柳肯亲自操刀。狮子张,我先和你说好,伏小子他个头大,你别拿一般尺寸来做。知道,外行就闭嘴吧。张一柳重新执起唐尺,眼睛里有光,多少年这股热爱不散,足以让他把生命燃尽,这肩膀直,扛狮头倒是稳当比普通号大些,也要重一些你们要做几头?伏城、邱离和青让全部不敢做主,一起看蒋白。两头红两头黄,再要一头黑色的。蒋白沉住气。嚯!张一柳眉毛拧紧,看你年龄不大,还挺敢开口的。还要黑狮?黑狮你们也配?你们舞得起吗?舞不舞得起,我们说了算。蒋白停了几秒,做不做得出来,您说了算。或许是少年的不卑不亢,或许是这句话的轻慢和拖长调,张一柳竟然没有骂人,反而是笑容。连廖程明也笑了,小白那样子,十足十得像那个人。舞不舞得起,我们说了算。廖程明捏一捏眼角,伏弘,你看看,你大徒弟失忆了还没忘你这句。高昂和一帮高中生没见过亲手做狮子的大师傅,全围着看,张一柳一边丈量伏城的身体一边骂:你个小王八羔子,谁让你长这么大的?你爸没让你悠着点吃,就你这身高,还想当狮头啊?伏城不乐意了。您能不能别老骂我爸,急了啊,急了打你。你打我?张一柳量了肩又量手臂,那我做狮子怠慢,专等你比赛那天,狮子头散开,让你们伏家班丢死人!我手底下的功夫,让狮头5天坏,绝拖不到第6天。张师傅,您喝茶。蒋白从屋里拿出茶杯。伏城看不出来,他能感觉到,张一柳眼里的光有热度,全是重操旧业的火。这么些年,这个人一直没有放下南狮,否则不会在院子里存那么多粉竹,又一根根削成竹篾。他说他不做了,可边角料全都留着。也是幸亏张一柳有存货,不然现在这个季节,上哪里去找那么好的粉竹?找不到的。你敢让我狮头散了,我就让我师哥打你。伏城和张一柳较劲,再说我长高了又怎么样?我师哥说我轻轻的,他从小就不让我饿肚子,说饿着不好,我爸带我吃完饭,他还给我加餐。我长高又怎么了又没吃你家大米吃我师哥的滚滚滚,三句话不离你师哥,要我说,你师哥也不是个好玩意儿!张一柳量完了伏城,叉着腰喊,还有哪个小王八羔子要做狮子?伏家班就一头狮,出去不害臊?邱离啃着一只冻梨站过来。我这个小王八羔子。诶,你这个身高还可以,比那个小秃头好多了。张一柳蹲下来,从脚跟开始丈量,也高了些,狮头1米7最合适。太矮了舞起来没气势,狮子总被别人压一头,太高了就和那边的小秃头一样,不好看。我不秃。伏城气炸,我这是师哥给剃的高级圆寸!李丛看着他们一通忙活,冷笑着:还高级圆寸,我看是搞基圆寸吧?搞基?什么叫搞基?张一柳拿出一片单镜片,卡在右眼上。说了你也不懂。伏城眉毛飞扬,全世界只有自己能和师哥搞基,反正我长这么高都是师哥喂的,别人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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