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季玦偏过头,来躲一只迎面扔来的珍珠耳环。然后,他便与一个坐在酒店二楼窗边的少女对上了眼神。那少女捻金雪柳,月蛾星眼,薄妆浅黛亦不改其颜色。她看进了季玦的眼睛里,似是有些许羞意,于是她唇角抿起,微微笑了笑,然后偏过了头。季玦看到她头上的金簇小蜻蜓颤了颤。季玦低下头,也笑了笑。这个妹妹,他曾见过的。仪仗吹吹打打继续行进,很快把那间酒楼甩在身后,酒楼里的少女抿了一口果酒,脸微微泛了红。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凑上来道:姑娘,刚才那个探花郎是不是看你啦?瞎说,人家走马观花,怎么就单单成看我了?这叫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姑娘你若是看上了,叫老爷少女看了小丫鬟一眼。那小丫鬟知道自己多说了话,噤声了。另一个丫鬟问道:姑娘,看过了方公子游街,我们回府吗?方师兄不愧是卢师伯的关门弟子。少女赞叹了一声。是啊,我们郑氏一门里,方公子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呢。我爹呢?老爷没去传鲈大典,现下应在府里,方公子游完街,想必会登门拜见老爷。少女又看了一眼窗外,这条街现下已经空荡荡的,与方才的热闹全然不同。她颇为无聊地趴在桌上,仿佛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丫鬟们对她的坐姿视而不见,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找林将军家的明月小姐打牌去?少女咬唇:打不过她,不去。小丫鬟坏笑两声,继续道:那我们去找她下棋。次次都赢,也没甚么意思少女嘴上说着,却已经站起来了。车就在楼下等着呢。少女提着裙角步履轻快,几个小丫鬟跟着她亦步亦趋:哎,姑娘,你走慢点!.江瑗应付完了皇帝,估算了一番时间,想着季玦应该走到东十字街了。他来不及换下官袍,便跨上快马,从另一条道上往东十字街赶。总觉得不在这时好好看看季玦,就仿佛这好友当得不怎么称职似的。沿路人马簇簇,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与他擦肩而过。不知是哪家的车驾,看着像是往将军府去了。从桂花巷绕过来,他停马。隔了老远,他便听到了游街的仪仗锣鼓声。他下意识以袖拂额,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坐得端端正正。新科进士的车马很快过来了。他御马往旁边避了一避,一转头便看到季玦骑着高头大马对着他笑。季玦的眼睛里溢着满满当当的笑意,江瑗的心还未动,嘴角便先扬了起来。至于旁边的状元和榜眼,江瑗眼疾甚重,看都看不见。第22章他看了季玦一眼又一眼,心底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可是他身着朝服又骑着马,在人群中异常扎眼,他只好停驻片刻,顺路去了十字街口的一家小店里。这家店的桃花糕做得不错,做糕点的小娘子也面如桃花,若是有心人看在眼里,也只当五皇子招花惹草,或者骂一句老饕罢了。今日做糕点的小娘子在发呆。她呆呆望着从她店门口经过的仪仗,把身上的手帕扔出去,低声道:状元郎可真好看啊。江瑗一听,下意识问:探花郎不好看吗?小娘子噗嗤一笑:探花郎年纪还小呢。江瑗先是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又反应过来好不好看跟年纪小没什么关系,想跟她据理力争,又觉得自己幼稚。这一笼糕点得等一会儿呢。小娘子说。她这才把糕点上了屉。江瑗便坐在窗边等。小娘子看着炉火,想必是怕江瑗无聊,便搭话道:您刚下衙回来?还来自己买东西啊。江瑗是这里的常客,两个人也算是熟人,只是今日江瑗穿着朝服,竟让这姑娘拘束了不少,都口称您了。江瑗点点头,诚实道:你的桃花糕做得好吃。小娘子满足又自得地一笑,礼尚往来顺着之前的话题夸下去:探花郎也长得好看极了。你说的对,你看探花郎那双眼睛江瑗道。还有他那个眉毛小娘子跟着聊。江瑗和她聊着聊着,竟生出了一点儿相见恨晚之感。直到绿绮找上门来。江瑗意犹未尽,出门时一步三回头。殿下可真是个情种。绿绮笑道。江瑗不理她,又返回去对着东街著名的糕点西施道:给我再来一屉。做糕点的小娘子喜出望外,包油纸的手都快了不少。待江瑗彻底离开东大街,姑娘才小声自言自语道:还是状元郎好些。江瑗随手拿了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变了脸色。嚯,齁甜。定是那妮子想着状元郎发呆时放多了蜜糖。江瑗把两包糕点都塞进了绿绮怀里。殿下?太甜了,给你了。殿下,妾一只手还牵着马呢。绿绮咬牙切齿。自从季小郎君来了盛京,殿下在私底下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沉稳了。变得神思不属,甚至勤快了许多。果真是到了年少慕艾的时候了。明日的闻喜宴您去吗?绿绮问。我去凑什么热闹?我以为您日日夜夜都离不得季小郎君呢。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又何必要什么朝朝暮暮?绿绮点点头,也不计较江瑗那句君子之交。殿下年纪还小,面皮薄,喜欢掩耳盗铃,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好戳穿,只跟着殿下遮遮掩掩便是了。殿下今日要做什么?绿绮问。青州还好吧?江瑗问了一句。一如往常,风平浪静。戏园那里?这几日的消息在案上了。想来不怎么重要?你处理了。绿绮应下。那今日就没事了,江瑗道,沐浴更衣,然后听曲儿?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他想。.第二日闻喜宴开宴,江瑗果真没有去。闻喜宴设在梢露亭处,阳春好景,正适合曲水流觞。皇帝在主席上露了个面,又托辞怕新进士们拘谨,很快就回宫了。他一走,众人说话声都大了不少。众人推杯换盏,季玦一个人游园折花,酒过三巡,季玦重新列席。唐安见他过来,笑道:袖染花梢露。众人纷纷叫好,说唐安这句作得应景,送给探花使正正好。季玦拿起一朵牡丹赠予唐安,恭贺其获得魁首,也笑着对唐安说:休羡谷莺迁。这本是颂歌鹿鸣、意气飞扬的好时辰,偏偏就有人节外生枝。只听不知哪一席说了一句:禄蠹庸俗,令人生厌。以《小雅》之典恭贺状元郎迁莺之喜,怎么就是窃食俸禄的蛀虫了?哪里来的无知竖子愣头青在此败兴?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少年拿着一杯酒,眼睛直直地看着季玦。是六皇子江瑄开宴之前众人见他跟在皇帝背后而来,也一一拜见过,怎料皇帝一走,他竟在闻喜宴上找起茬了?看他盯着季玦的样子,众人不敢随意接话,只当两人有什么旧怨。不过探花郎自青州小城来,来京都后闭门不出,能和这天潢贵胄有什么龃龉?季玦揖了一礼,问道:诗三百何错之有?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莺迁之典出于诗经小雅《伐木》篇,六皇子这样对着季玦这一句诗讥讽,可不就是刺讥《诗经》吗?皇帝亲奉的官学经典,自古以来的六经之首,竟令人生厌了?六皇子可不就是在无理取闹嘛。江瑄放下酒杯,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笑道:诗三百自是好的,只是季大人这弹冠之态,未免贻笑大方。季玦神色一肃,对着皇宫的方向再行一礼,正色道:文武之艺货与帝王之家,以立大事,以扫天下,乃是天经地义。本朝太'祖初创科举取士,不正是出于此意吗?六殿下在闻喜宴上贬低仕途经济,又有何用心呢?难道我朝五次科举之才,翰林院多位翰林,今日闻喜宴列席之士,天子门生,在六皇子心底,竟都是弹冠相庆之辈了?季玦本来病弱,说话中气并不是很足,这么一大段说下来,还间或两三声咳嗽,堪称轻声细语。可这番话,说得众人纷纷吸了口冷气。六皇子身为当今的皇后嫡幼子,与四子一母同胞,极受皇帝喜爱,季玦这么说,简直没有给这位嫡出的殿下半分情面。本来是季玦一个人的事,季玦一通话下来,先牵扯上了祖宗成法,又拉出了天子门生,拖整个翰林院入了水。就像之前硬生生把一句诗拔高到官学经典主要是陛下亲奉上面一样。和江瑄同席的崔清河喝了口酒,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要是再狠一点,季小郎君就要指着江瑄的鼻子骂他不尊不孝不忠不善了。季小郎君适合去御史台,他想。第23章江瑄气急,他自是能听出来季玦在变着法儿的骂他不敬陛下、寻衅滋事,只是一时间,他还没想好怎么驳倒季玦。季玦再行一礼,温和又恭敬道:如此污名,玦不能当、不敢当,在场各位亦不敢当。江瑄啪得一声合了扇子,用扇柄指着季玦,手还微微颤着,怒道:玦?你也配。他这句话说完,也不顾在场诸位嘉宾,竟拂袖欲走。殿下慎言。季玦说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施施然坐下了。江瑄中途离席,结束了这场闹剧。整个梢露亭陷入了一股古怪的氛围当中六殿下辩不过人家,又从名字下手攻击了?这一辈皇室子弟是玉字辈不假,可人家季小郎君就不配叫玦了吗?没有这个道理。等什么时候又有皇子出世,陛下赐名玦了,季小郎君再避讳也不迟。合着这六殿下闹来闹去,就为了个名儿?他是不是脑内有疾?在闻喜宴上扫兴,骂人家汲汲营营,就够何不食肉糜了。唐安敬了季玦一杯,笑道:探花郎金相玉质。探花郎金相玉质,美玉为名,确实相配。他一个人代表着唐家一大家子,六皇子在时他不能说什么,只能这时找补回来,他又敬了季玦一杯,以表愧意。季玦坦然受了,神色自若,仿佛方才开罪六皇子的不是他一样。只不过之前还和季玦说说笑笑,看似亲密的一些进士,现在似乎都不大与季玦说话了。六皇子再无理取闹,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远近亲疏,很快就分了出来。田拙坐在另一席,深深看了崔清河一眼,道:是场好戏,崔尚书以为呢?崔清河笑而不语。散席之后二人未坐车马,一路同行醒酒,田拙开口道:我听说放榜后,探花郎那首诗广为流传,饱受称赞。崔清河点点头:应当如此。而六殿下在安乐坊的酒楼包厢里暴跳如雷?哦?崔清河穿花拂柳,问道,田尚书又从何而知?不才恰巧在隔壁包房罢了。田尚书就哄我罢。崔清河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陛下那句这首诗要是他哪个儿子写出来的,他就封太子是哪个传到六皇子耳中的?不知,不知。当时文华殿里仅有几个人,崔尚书不用在下复述了吧?赵学士也在哩。赵学士是那等搬弄口舌的卑鄙之人吗?崔清河站定,与田拙越凑越近,突然展颜一笑。六殿下纯质天真直率,计较一二,也不失赤子天性呢。他的呼吸打在田拙脸上。田拙猛然后退三步,对着崔清河,一脸不足与谋的样子。他对着崔清河做口型。这么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人,做了个搅事精的口型给崔清河,然后一振衣袖,不和崔清河一起走了。崔清河失笑,摇摇头,看起来还是一副美如英的风流君子模样。田敏之真幼稚,他想。.季玦回到客栈后,百思不得其解。我和殿下的关系暴露了?钱二郎嗤笑一声:我经手的事儿,这么隐秘,怎么可能暴露。那今日六皇子发哪门子疯?陛下在文华殿里说: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这要是朕的哪个儿子写出来的,朕能马上立他为太子,可惜啊。钱二郎压低了声线,学得有模有样。这都探出来了?季玦边说,边咳嗽了一声。还用探?整个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可是一时佳话啊,钱二郎调侃道,本朝文人编集子的时候,或者后世谁写才子传的时候,辑评里这句一出,谁能争得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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