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玦摇摇头:这是殿下又关他什么事儿,钱二郎给炉子里放了一小块儿香料,我们也不能老住在客栈里,新宅子已经安排好了,不过还得做做样子,明天我去庄宅牙行那里一趟,签了契纸,后天就搬家吧。何地?我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出的起大钱的,就在东十字街糕饼铺旁边租的院子。季玦一听,笑了:糕饼铺子是我们殿下的?钱二郎摇头:不是,铺子旁边的油茶铺是殿下的,不过殿下更喜欢去糕饼铺子买糕,那个小掌柜的长得漂亮。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解释道:我是说,那家铺子里的桃花糕是真的好吃,枣泥云片糕也不错,不过云片糕太南了,我吃不太惯行吧。陛下现在还挺有童心?也不知道糕点铺的小掌柜到底有多漂亮。授官圣旨应该快下来了。钱二郎转移了话题。按照旧例,应该是翰林院编修?季玦道。钱二郎点头,又道:明天去鸿胪寺,后天再去趟宫里,再然后就是探亲假了,你应能好好松快松快了。我是没必要回去,你不回叶城看看你阿娘吗?钱二郎沉默一瞬,又喝了口茶,无意识地拿起桌边的细管笔转来转去,才道: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这一来一回,几个月就过去了,也不值当。季玦给他换了杯热的。钱二郎拿起茶盏,笑道:信还是传着的,她在那边过得自在,事情又少,二十年如一日,我也不必烦她。季玦点点头,突然疑惑道:你手上这支笔?湖州给宫里的贡品,到了府里,殿下让给你留着,说你一定喜欢。钱二郎边说,边把笔递给季玦,笑道:殿下对你可真好呀。季玦摸了摸笔头,也玩笑道:他应该考试前就给我的,我若是半夜梦到笔头生花,那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呦,还学会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季玦笑道:本来想回他一只雁,不过我还病着,想必猎不到趁我闲下来了,给他酿两三坛酒吧,他就好这个。钱二郎是个搞情报的,本就容易深想,他听完季玦的话,还有一些震惊猎只雁?他们都到这一步了吗?这家伙可真是一步登天他对季玦露出一个带着小讨好的笑,酒窝也出来了。季玦被他笑得一头雾水,不再理他,出门买酒曲去了。第24章季玦买完酒曲,又随意转了转,一路上他身上那件大斗篷还挺惹人注目。听说好几位大人物本来想来个榜下捉婿,放榜那天也有好几位宝马香车的女郎也都看上了季玦,只不过最后都败退了这位探花郎美则美矣,只是身体实在太差,要是不小心归了西,没有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当寡妇。于是季小郎君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儿。对此开心的,也只有绿绮这些人。过了两天,季玦和钱二郎去看房子。今年天热得早,此时满城飞絮,钱二郎推开了东十字街那间闲置已久的小屋子的门。一个小院子,每月二两银子其实,还行?钱二郎道。这钱是不是左手倒右手了?季玦问。对,左口袋转到右口袋,主要是你官面上的俸禄太少,我们真的租不起更大的了。不过小虽小,你看这满院子的梅树。季玦一笑,满院子的梅树,确实是按那人的喜好来的。到冬天就好看喽。钱二郎说。现在就挺好看的。里面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们今天就可以搬了。季玦点点头,应下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能跟着你沾沾光,住到长街去。季玦摇摇头:就算升官攒上十几年钱二郎也跟着长吁短叹:京城大,居不易啊,安乐坊对面的房价,我看着就心惊肉跳。你这些年也赚了不少吧?你不也是?还不是不太好拿出来用。两人说着闲话,退了客栈的房,又叫了夫役帮忙搬家。季玦站在门边,时不时搭一把手。现在不是饭点儿,隔壁的糕饼铺子也空了下来,面若桃花的小娘子倚在幡子旁,看到隔壁院子里忙进忙出,季玦站在旁边。小娘子瞪大了桃花招子,把手上的藕粉在围裙上擦了擦,问道:你你你是新搬来的?季玦点了点头。小娘子也笑了出来,问道:你不是前两天的探花郎吗?季玦朝她一笑。小娘子低下头,又跑回糕饼铺子里去了。前两天刚在背后说人家,今天人家就搬过来做邻居了,她红着脸跺了跺脚,小声懊恼道,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长短。不过探花郎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像兰花一样。小娘子抱着个竹篾簸箕拣槐花,边拣边想。到了日暮,她又出来招呼季玦,笑盈盈道:看你们忙里忙去搬进搬出了一整天,想必也累了,要是不嫌弃的话,来我铺子里喝两杯热茶。季玦与钱二郎欣然应允,这小掌柜的不光给他们倒了热茶,还上了香糖果子、云片糕一类的点心。你们刚搬过来,街坊邻居的,就当是贺你们乔迁之喜的,她看了看季玦,又问钱二郎道,这位小郎君贵姓?免贵,免贵,掌柜的叫我钱二就好了,钱二郎又看着季玦笑道,掌柜的怎么不问问他姓什么?全京城都知道啊。那掌柜的贵姓?免贵姓苏。这云片糕做得地道,苏掌柜打南边来的?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啦,云片糕是跟南来的老师傅学的。小娘子听到钱二郎夸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看天马上要黑透了,糕饼铺子就要打烊,季玦和钱二郎不好多留,道谢之后,很快就告辞了。出门时钱二郎还笑道:苏掌柜可真是个热心肠。季玦跟着点了点头。小娘子又不好意思了。她把铺子的门关好,心想钱二郎也挺好的,季小探花也好,就是冷冰冰的,不大爱说话。此时不大爱说话的季小探花也要休息了,钱二郎说是住在南房,其实睡在东厢,而季玦住在正房他们也就两个人,不必讲究什么。已是人定时分,西厢的小门却啪嗒一声,响了一下。钱二郎听到这细小的声音,翻身下床。他刚打开那道门,就看到江瑗披了件薄薄的鸦青色披风,左手提着一盏小灯,右手抱着个花盆准备往西厢外走。钱二郎想帮江瑗抱花盆,江瑗却没给他。他只好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回东厢睡觉去了。这两个人啊啧。江瑗轻轻敲了敲正房的门。怎么了?房里面的烛火亮起季玦以为是钱二郎有什么事。他打开房门,看到了笑盈盈的江瑗。他上前一步,接过江瑗手里的东西,把江瑗迎进去,笑道:你怎么来了?江瑗解了披风,看着季玦一身里衣,觉得手痒,就把披风往季玦身上套。你看看你,穿成这样,我看着就冷。季玦又气又好笑:你大半夜的敲门,还嫌我穿成这样?江瑗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道:我不是来贺你乔迁之喜吗?你怎么进来的?油茶铺子连着西厢。在此谢过陛下了,季玦调笑道,厨房里酿着醴,再过上一旬,给你抱上一坛子。江瑗点点头。再给隔壁家苏小掌柜一坛。江瑗就不大高兴了:我以为你单送我一人的,怎的别人也有啊。季玦失笑:我给你在梅树下埋了两坛竹叶青,一坛蔷薇露。江瑗的心气就顺了。季玦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蔷薇露还是当年你教我的。你那云山什么都没有,我再不教你,我就馋死了。旧事重提一句,想想当年那段日子,两个人变得沉默。烛火静静跳跃,映着鸦青披风上的银色暗纹一闪一闪。江瑗把花盆捧到季玦面前,笑道:看看我给你备的贺礼。季玦这才看向那只花盆,讶道:素冠荷鼎?滇地寻到的,这兰花正配你。太过贵重了。
季玦正欲推拒,江瑗却突然凑近季玦,感叹道:你乔迁新居,暖房吃席我是不行了,但你好歹也要知晓我的心意。他又盈盈笑起来,眼尾还带着几分俏:我等着你的蔷薇露呢。第25章气氛再次安静了下来。季玦从抽屉里拿出剪子,掀开灯罩,立在窗下剪烛芯。烛光给他的脸打上一半暖色。江瑗凑上去,拨了拨寒灰。时间是缓缓慢慢流淌着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蜡香。灯下看人,江瑗又低声道:我应该再送你一盆昙花。季玦把剪子放回抽屉,也低声道:昙花夏秋才开花呢。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江瑗说。是呀,不再会是那短短一年了。季玦又沉默了良久,问江瑗道:你怪我吗?江瑗盯着他,道:我不是赢了么?你当年不说,我也知道。你就算在养病,也盯着西北的舆图,季玦摸了摸那盆兰花的花瓣,那几年天气越来越冷,北方的蛮子虎视眈眈,你本来是要亲征的。江瑗也跟着他,摸了摸兰花花瓣:我以为你待在云山,餐霞漱瑶泉,是不会低下头看一看人间的。季玦把目光从那朵名贵至极的兰花上移开,认真地盯着江瑗的眼睛:本是不会的。江瑗被季玦的目光一烫,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眼神。陛下登基的几年里,肃吏治,设边镇,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可我要是有个将军就好了。江瑗说。大楚开国以来,银钱不少,兵力却积贫积弱,祖宗故事难改,军事改革尚未见成效,我却病了。季玦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江瑗说。一个偌大的王朝,将帅青黄不接,竟连一个能带兵的都找不到了。那年的天气是真的冷啊,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天一次比一次寒朔方的草原完蛋了,我想。我的病好歹能捂在京城里,江瑗顿了一下,我若是传位太子,就真的捂不住了,全天下皆知晓了,蛮子也知晓了。他们全靠我积威而不敢来犯。我问过你,治好我需要多久,你说半年来不及的。季玦想握住江瑗的手。我知道你这人,看着翩翩君子,说话做事也温和,但其实最淡漠不过;我也知道,你待我是不同的。我死在你怀里的时候,真的以为我高看了这份不同。凉月为兰花增了一分颜色。我自小到大,没算错过什么事,想要的东西,也都会有。江瑗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季玦终于开口道:你没算错,可造化弄人。江瑗低下头,显得有些落寞。季玦第一次看到他落寞的样子。季玦握住了他的手。所以我才问你,陛下,你怪不怪我?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江瑗说。那最后一丝跳动的火苗在蜡油上燃烧,又倏忽而灭。月色完完全全地照了进来。季玦打开窗,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道:三更天了。你今晚歇在这儿?江瑗点点头。季玦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我知道重来一次,对你也没什么意义了。江朝是他乡,不是故乡。故乡兵祸未解,江瑗自是遗恨。季玦也遗他之恨。江瑗脱了外衫,和季玦躺在一起。夏天的时候,我们躺在竹椅上,云山头顶就是星星。江瑗说。季玦嗯了一声。他们很安静,都睡着了一般。过了好久,季玦听到江瑗轻轻的一声:我当年应该抬棺出征,直抵北境。他又摸索着,握住季玦的手。憋了十几年了,说出来,竟然觉得好受不少。一个个王朝来了去,去了来,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办法可北地的百姓是苦的。季玦反握住江瑗的手,道:在整个天地间,你也只有小小的一点,就像沧海中的粟。在飞光里,我也只是一只蜉蝣?所以你没必要那么自责。江瑗低低地笑出来,把脸埋在季玦胸口:我也没有那么自责,只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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