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时间还早,我们再去看看他们河堤和引水渠修得怎么样了。”
“好。”
两个人就慢慢地往丹江河畔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刘长史正指挥众人搬运沙土。
“怎么了?”
“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将河堤钻了一个洞,昨天看还好好的呢!现在这是要补上。”刘长史的侄子代他回答。
“破了一个洞?”
“是呢!在正中的位置。王爷,穆公子,我带你们去看。”
少年跟几个月前相比,又黑了不少,他急急地走在前面看路。魏慕二人走到他带的位置一看,果然有一个缺口,江水正汩汩地往外涌出。
第80章争吵
“查清楚是谁做的吗?”
“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人傍晚时分看到赵大人手下的文吏鬼鬼祟祟地站在那棵树下,不知道在观望什么。”
“赵覃?”慕鹤轩不说话了,这是很明显的伎俩,拿赵覃当枪使,目的只是为了小小警告他们一下。那么会是谁呢?他和魏景行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疑惑。
他们在丹阳大兴水利,实在是碍着不少人的眼了。赵覃那伙人觉得他们不仅有可能拿不到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还要被抓去干活,看起来的确是最有动机的。可丹阳的商户也不满啊,因为建坝修渠的钱大部分要出他们口袋里出。
可这都不能成为他们有胆量将大坝捅个窟窿的理由。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官署里有魏炎均的耳目,他不仅将这里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报给了魏炎均,而且还按照魏炎均的吩咐小惩大戒了一番。
可是他们在这边大张旗鼓弄出这么多动作,可不是故意要借这些耳目之口,全都讲给魏炎均听吗?一想到魏炎均放任他们在这里“胡作非为”,还不能做什么的时的表情,慕鹤轩觉得他都可以笑出声来。
的确,现在魏景行的“贤名”已经传出去了,他如果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或者企图谋反被人抓住了把柄,魏炎均还真不能对他下手。不仅不能办他,他还要大肆褒奖他。
魏炎均确实是气炸了肺,他没有料到这两个人在楚国会这样如鱼得水。他原本以为他们几个什么都没有,一入楚国应该就会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拆吃入腹才对,没想到人家刚到丹阳什么都没说就砍了陈福歆!
一方大员眼睛不眨就砍了!这个儿子心狠果断不亚于自己。
一下子打乱了自己的计谋。
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写了一个折子,上书陈福歆的十大罪状,还呈上了赵庸通敌叛国的所谓证据。
这件事最终闹得朝野尽知,他能怎么办?默认了他的做法,然后褫夺了赵卿的官职,将他流放。
他是真的老了,被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儿拿捏成这样。
他坐在榻上,慢慢擦拭手中的剑,外面来报,“陛下,丹阳的信使又回来了。”
时间飞逝,几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
转眼就到了开春的时候。
往年这个时节,万物复苏,百川消融,整个楚国该笼罩在一片汪洋当中才对,但因为今年提前修了大坝和引水渠,又推广到各地,所以只淹了少许荒地,大部分的水也都顺着魏景行叫人改建的渠道流向农田加以利用。
百姓一片欢欣鼓舞,溢美之词频出。
成功规避了洪涝之灾,这不仅令百姓们感恩戴德,也改变了商户们对这位“空降”王爷的看法,使他们对之前为修大坝被迫出钱的不满减少了不少。再加上魏景行发出王令,今年全年的“盐引”全都拿出来竞拍,价高者得。
此消息一出,全城的商户都沸腾了。
要知道这地方临海,最普遍最容易的自然是海盐生意。可因为这行暴利极大,一向把持在官府手里。
每个稍微有点品阶的官员以及有爵位的人手上都握有十几份“盐引”、“酒引”,但他们只会分一两份给跟自己沾亲带故的商户。而没有人照拂的商户只好“望引兴叹”。
这次开放竞拍盐引,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意味着大大的馅饼摆在眼前,谁不心动呢?
而且魏景行那王令上写地清清楚楚,他们只要三分利,其他的七分利由持引的商户全占了。
他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在过两日的竞拍中各显神通。
那么此时魏景行在做什么呢?他在写信,一封表明想去拜访袁天师的信。言辞恳切,词藻额、朴实……
好吧,其实是袁成书收到消息,说神医已经到山谷了,但是他只在袁天师处待一个月,本来慕鹤轩的意思是越早去越好,免得生出变故。只是现在手头一下子多了好几件事,不先解决的话实在走不开。
魏景行就想说先写一封信过去,询问一下袁天师的意见,如果可以的话,就将时间定在半个月后,并请他想办法拖住神医几天。
“怎么样?写好了吗?”
魏景行吹吹手中薄薄的纸,将它放到一边,嗯的一声,才转头道:“回来了?百姓情绪都安抚好了吗?”
“嗯,这次还好没酿成大灾,一些善后工作还算比较容易。百姓们很高兴,都说大坝帮了大忙,有一些还商量着要给你建造一座生祠呢。”
“生祠就算了,没得折寿了。”
话音刚落,一只带点寒意的手就贴了上来,捂住自己的嘴巴,“什么寿不寿的?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魏景行拿开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说道:“我不说,再也不说了。阿慕,这次,我自己去吧,让阿书陪我。”
“不行,我不放心。让我陪你去,这里有二哥守着。”
魏景行:“......阿慕,你跟二哥现在感情这么好了?”
“二哥人挺好的,对我们好,学问也大……”慕鹤轩正想往下说,却发现魏景行脸色不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阿行,你不会是吃味了吧?”
“……”
慕鹤轩想到自己最近为了盐引的事情经常跟魏景瑢在一起,冷落了这人,他又觉得有些愧疚,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在他的嘴角上亲了一下,“别这样,我也是想早点把事情做完,好陪你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才这么纵容我。”
“……”
“其实你也认为我给不了你承诺。”
“……阿行,你怎么了?”慕鹤轩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句话砸蒙了,他摸摸魏景行的额头,想看看他有没有发烧,却被魏景行拿开。
他固执地直直和他对视,最后慕鹤轩先败下阵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知道我从没这么想过。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与你并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至于承诺,我是个男人,不需要什么承诺。”
“唉,”他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安慰的话信手拈来。”
“魏景行你……”
“我累了。”
第81章真龙天子
自从那日魏景行和慕鹤轩不欢而散之后,又过了几天。
慕鹤轩一直不明白魏景行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找来袁成书。袁成书趁着魏景行睡着给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恶化。
“可能是老大这段时间神经太紧绷了,再加上……”
袁成书没往下说,但是慕鹤轩知道的,神医,真的人治好魏景行吗?
残忍的从来不是看不到希望了,而是看到了希望却又在瞬间幻灭。
慕鹤轩最终同意留下来坐镇,魏景行带着人走了,随行的只有袁成书和魏景瑢两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分别,但不是最后一次。
慕鹤轩靠着窗户,手抓着窗棂,心里念道,但愿一切顺利。
魏景行去山谷拜访袁天师,无疑是受到万众瞩目的。他本来也没想到要将事情压下来,要去自然就大张旗鼓地去。只有这样,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才不敢在路上动手。
当然,他对外打出的名头是,求医。
但这不妨碍有些人等着看笑话。要知道,宣化帝之前有去拜访过袁天师,却连山谷的入口都没有摸到。过后不久,就有这样的说法流传出来:只有“真龙天子”才能看到山谷的入口,其他人去了一律只能在山林外围打转。
这个说法一出,魏炎均是“伪龙”一事,不知暗地里笑掉了多少人的大牙,就连民间也议论纷纷。
但无论如何,魏炎均再怎么“伪”,毕竟也霸占了皇位十几年。而真龙天子传说五百年才遇见一回,所以渐渐地也就无人说了。
不过,很快又有新的说法流出。说这个楚王殿下啊,出生的时候天降异兆,有五彩祥云盘旋于宫殿上空,说不定是真的“真龙天子”呢。
只是这“伪龙天子”畏惧自己的儿子将来威胁到自己,硬是给颠倒黑白,将祥瑞之兆说成是凶兆,好好的小殿下说成是不祥之人。
听到这个“民间说法”的时候,魏炎均正在用膳。他气得将桌上的饭菜扫落一地。
“把先生请来。”
他说的先生自然是那个爱做女子姿态的所谓神官。神官姓名不祥,来处也不知道,可魏炎均就莫名很信任他,不仅是因为他献出不少丹药让自己吃得神清气爽,更多的是因为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
神官很快扭着腰来了,他依旧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轻罗长裙,艳丽无双。只是并不能掩盖他性别男的事实。
“神官你可算来了。当初你要朕忍,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所以朕放任魏景行在楚国胡闹,可如今怎样?人家要去请袁天师出山了,如果袁天师真的跟他走,岂不坐实了他‘真龙天子’的身份?”
“陛下能够说出这番话,便是知道他的确是‘真龙天子’,不是吗?既然如此,何不顺应天命?”
“神官你…是你说朕可以逆天改命的!”
“原本确实如此,只不过他的身边出了一个变数,所以一切都不再容易了。”
“变数?什么变数?”
“陛下还记得他身边的那个姓穆的吗?”
“姓穆?”魏炎均仔细回想,才勉强从记忆中找回一点关于这个人的回忆,“一个小人物而已,难道还能改变世道格局不成?”
“他可不是普通的人啊。陛下可知,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魏炎均蹬蹬蹬退后几步,神官的这句问话触动了他心中的隐伤。他怎会不知道?他怎会不知?!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日思夜想就是为仪儿“移魂”,虽然最后失败了。
莫非这小子也是“移魂”来的?!
“那他是,什么东西?”魏炎均艰难地开口,眼睛死死盯着神官,希望他不要说出让他自己害怕的答案。
却不料神官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神力不够,测不出来。不过陛下,我们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了。”
魏炎均愤愤地踢了倒在一旁的椅子一脚,“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憋屈!”
可不是嘛,年轻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压一头,年老时又被自己的儿子压一头,还注定对所爱求而不得。
“陛下宽心,您毕竟还有他。”神官退至一旁,低眉顺眼地说道。
是的,自己还有他。他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魏炎均这样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紫宸殿的密谈和帝王之怒,外人都不知道。
一切,还都是那么风平浪静。
魏景行已经出发五天了,这五天里,他一直发着低烧。但为了不落下行程,他硬是强忍着,晚上都宿在马车里。
直到今天,他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了。袁成书实在忍无可忍,强制找了一个客栈安顿下来休息。
岂料魏景行这次像是大爆发了一样,自从他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过。原本的低烧也演变成高烧。
袁成书一下子也懵了,他毕竟年轻,又刚从山谷里出来历练,碰上这种情况就像之前说的,像没有了主心骨一样。
关键时刻,还是魏景瑢镇定,他作主压下魏景行昏迷不醒一事不提,只说王爷累了。
反正魏景行这一路上也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所以倒是没有引起怀疑。
然后他让袁成书想办法救治魏景行,看能不能救醒。
可这小地方毕竟不方便,医馆里也没有那么多药可抓。好在袁成书随身携带了一个药箱,里面有一排针,还有几味可能用到的药材。
他当机立断抓了几把药草让小童去煎药,自己打开针包取出银针放在火上烤。
魏景瑢看他这番动作,很自觉地将魏景行的衣服扒光了,啧啧称奇,“想不到我这三弟还有这般完美的身材,就是瘦了点。”
正在烤火的袁成书听到他这句话,险些将自己的手伸到火里去烤,他受不了地开口,“二皇子可以在王爷醒的时候说这种话。”
“我可不敢。”过了一会,他又开口,“三弟和穆公子,是那种关系吧?”
这下,袁成书的手彻底顿住了。
第82章看不见的竹林谷
“你可莫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魏景瑢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你师傅选中的‘真龙天子’,竟是一个断袖,不知会作何反应?是继续认他呢,还是群起而攻之?”
“呵,阿瑢,你别开玩笑了,你看一点都不好笑。好了别闹了,我现在要忙,你过来帮我。”
“好。”魏景瑢不由自主地应道,旋即又自语似的低声嘟喃,“我是在开玩笑,没错我是在开玩笑……”
魏景行的高热越来越严重了,牙关紧咬,就算药来了也灌不进去,无奈,袁成书只好先拿银针扎住他的几处胸口大穴,试图逼出点热量。
针没入胸膛,魏景行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袁成书看他眉关也紧锁,只道他是痛的,怎知他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魏景行在做一个梦。
其实这个梦他很熟悉,那是他从小做到大的。一个男孩,看不清面容,把手伸给他。他抓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绕着荷花池奔跑。
原本梦境到这时候就已经中断了,可是这次不知为何,竟有后续。
男孩突然掉了下去,扑通一声,溅起半丈高的水花。自己在池塘边呼喊,旋即不顾自己不会水也跳了下去。
池水刺骨的凉,那是冬季。
自己在池底找啊找,找啊找,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费力游过去,刚抓住他的手臂,就感觉胸口一痛。怔楞地往下看,一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自己的左胸。而那个男孩,冷冷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