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队的皮夹里夹了一张你的照片。”
姜玫没吭声。
她知道那张照片。
他俩认识那年的大冬天,沈行从北京回青市,她跑去机场接他。
那天他朋友开的照相馆剪彩,他直接转道去了照相馆,照相馆里人不多。
沈行跟朋友交谈一番后突然拉着她拍照。
她不肯。
这人软磨硬泡,最后由那朋友拍了两人的合照,还给她单独拍了张。
合照给她了,他留的是她的个人照。
沈行这人向来不显山水,平时总挂着一副无所谓的样,让人窥探不出他的喜好。
说来好笑,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沈行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他什么都沾一点,浅尝辄止,从不深入了解。
可他又什么都会。
姜玫想到这胸口有些闷,往嘴里灌了两口酒,姜玫慢慢开腔:“我跟他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倒是不清楚。我只觉得沈队这人值。当初张诚出事我这儿一团糟,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他的事基本上是沈队办的。”
宋柔握着酒杯靠在椅背,轻轻弹了弹身上的褶皱同姜玫开口。
看得出,宋柔对沈行的印象不错。
姜玫不好奇。
他这人有这信服力让人服他。
宋柔其实也是找个宣泄口,想把心里的那些话说给旁人听,让自己好受点。
姜玫无疑是合适的。
宋柔盯着姜玫,惺惺相惜道:“你很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想不想听我跟张诚的事?”
杯酒下肚,思绪万千。
有人有酒有故事,她自然是愿意当听故事的人。
“你说。”
“他是西安人,我是苏州人。我俩认识也算巧,我去西安旅游被人骗了钱,他帮了我。一来二去我俩就成了,他要来这边我也义无反顾地陪他。”
“我俩感情算不上轰轰烈烈,就细水长流的平淡。没吵过架,他很少回来,我就在这儿等。我想着,我总会有等到的那一天。我俩双方都见过家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爸妈现在都劝我让我找个合适的嫁了。”
“我去领尸体的那一天,看到他冰冷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温度。身上到处都是伤。脸上更是冻得看不清模样。”
“那一刻我恨不得跟他一起走。被拦了,他留下一句话,让我好好活着。活着倒是容易,可让我好好的,他倒是想得挺好。”
“这男人说话没一句中听。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爱他。他在这片土地,我哪儿都不去。谁劝也没用。”
宋柔的声音很平和,好像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可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装满了悲怆。
那是绝望过后的平静。
这世界上多的是悲欢离合,多的是爱而不得,可这两情相悦后的生死相隔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生而不见人,死而不见鬼。
这孤独的世界,离了他,她该如何自处。
姜玫身为局外人都忍不住心痛,何况宋柔这个当事人。
“我有时候后悔遇见他,要是没遇见就不会这般牵肠挂肚,不会这般容不下别人。”
“凡是后悔了的,心里多半是藏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宋柔捏紧酒杯仰头灌了一口,泪水从脸颊滑落进了脖子。
昏黄的灯下她的脸模糊不清,可悲伤是清楚的,是可以看得见的。
姜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可以说了她又无从下口。
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抵不过她身上的悲痛。
反而让她觉得累赘。
姜玫抿了抿嘴唇,故意岔开话题:“他什么时候走的?”
“嗯?沈队?他下午四五点离开的。”
“嗯。”
话题再次终结。
宋柔情绪缓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问了句:“你跟沈队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好像他在靠近,你在后退。”
“但我相信,你俩都爱着彼此。”
姜玫淡淡地摇了摇头,否认:“我俩都在努力靠近。可是总是有一层东西阻碍着我们。”
“什么??钱还是观念?或者外人?”
“阶级、尊严。跨越不去的阶级还有各自不愿低头的面子。”
姜玫一直很清醒,她清醒地认识到她跟沈行之间的差距,也理智地明白她跟沈行的归宿。
可感情这玩意,再清醒再理智的人遇到了它也会像藤蔓一样到处攀爬,再一点一点地钻进人的心里侵蚀着理智。
姜玫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跟宋柔说这些从来不跟人提的话,她潜意识地觉得宋柔跟她是一类人,觉得宋柔理解她的难处。
就像她读懂了宋柔的悲伤,宋柔同样也明白她的痛苦。
那是灵魂深处的交流,触及了最深处的秘密。
果真宋柔懂了。
她神色专注地盯着她,近乎轻哄地跟她说:“姜漂亮,赌一把。”
“人活着可以肆意妄为一次,别这么清醒。”
“或许,往后的余生里你会觉得当初的莽撞可爱呢。”
宋柔的话就像是蜜糖一点一点侵蚀姜玫的大脑,让她无从思考。
到最后,她也跟着冲动起来。
她想,那就试试吧。
总不会亏待自己。
她这么多年的容忍,这么多年的苦楚,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总该推开一点。
宋柔见姜玫精神恍惚,眼前迷离突然意识到了一点,姜玫再特别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女孩。
她俩的年纪差不多,可姜玫好像已经成了枯木,没有半点生机,拖着一副躯壳在苟且偷生。
可是她也才25岁,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到,怎么就成了这样。
宋柔心窝处突然有些疼。
站起身走到姜玫身边,手搭在姜玫的后背慢慢安抚了几下,宋柔弯身贴在姜玫的耳边,小声说:“姜漂亮,你可以的。你会有一个光明、精彩、幸福的锦绣前程。”
姜玫嘴角下意识地勾了勾,醉意突然来袭,姜玫意识不太清醒,只知道此刻很舒坦。
这世界,有人夜里哭,有人白日笑,有人醒着醉,皆是众生相。
众生皆苦,谁是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后面争取日6000-10000
第22章
半夜,宋柔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玫倒是越喝越清醒。
夜晚温度降下来,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姜玫半靠在椅子上仰着脑袋看头顶的星河。
星河璀璨,满目琳琅。
沈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姜玫慵懒地倚在靠椅,及腰的长卷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微风下有几根头发丝吹了起来。
背影单薄又羸弱。
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窥探到半张脸,鼻梁小巧精致,红唇微抿,天鹅颈漂亮又细长。
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凉以及看透一切的沧桑。
窝在院子的一角像是被谁遗忘了似的。
沈行皱了皱眉,抬腿走向姜玫。
细碎的脚步声在背后传来,姜玫下意识地转身,回眸的那一刻眼波流转、面带桃红,让人看了凭白多了两分惊艳。
姜玫神色不明地瞧着眼前的人。
墨绿色短袖配上迷彩裤显得很精神,身形挺拔宛如一棵笔直的白杨,身后的影子倾斜着。
走过来的那一刻遮了姜玫一大半视线。
姜玫弯身放下手里的酒瓶,慵懒地望着沈行,语调不温不凉:“我以为你回去了。”
沈行拉开姜玫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瞥了眼圆石桌上七倒八歪的酒瓶,酒味浓厚。
“喝了不少。”
“酒量不错。”
沈行看了眼醉意不怎么明显的姜玫点评。
姜玫抬了抬眼皮,“没喝几瓶。”
沈行没说话,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夹在手指间,又翻了一下另一侧的裤兜取出打火机,当着姜玫的面漫不经心地点燃烟。
猩红的火苗在夜色下忽明忽暗,姜玫安静地看着沈行捧着打火机点烟。等点燃了沈行才随手将打火机丢在桌上。
烟雾缭绕下沈行神色不明、眼皮半垂遮住了眼底翻滚的情绪。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半天。
沈行抽到第二根烟突然开腔:“剧组什么时候开工?”
“两三天。”
姜玫刚说完罗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四下寂静无声,罗娴的声音很快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齐衡临时有个通告,可能得去上海待几天,顺便去那边把其他几场戏拍了,这边先拍女二。你还有几天时间休息,没什么意见吧?”
姜玫舔了舔下嘴皮,轻笑,“我这儿多休息几天能有什么意见。”
“那行。你要是没事记得重新开通微博,你后面跟齐衡组cp方便我管理。你要不想管,交给我。”
姜玫拿着手机顿了顿,抱着胳膊懒散地拒绝:“微博我自己管理,至于其他的,你看着来。”
“行。”
“那助理你哪儿找的?”
姜玫突然想起江予,多问了一句。
“这姑娘是江导推荐的,小姑娘看着聪明讨巧,我也不好拒绝江导,顺嘴答应了。你要用不惯,我再替你找一个。”
“不用,就她。”
电话挂断,对面的人眼皮半抬,脸上挂着无所谓:“跟哪个男明星组cp?”
“齐衡,新晋影帝,说起来是我高攀了。”
姜玫不咸不淡地回应。
沈行弹了弹烟灰没再吭声。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是爱主动的。
状态顺其自然就好,其他的不强求。
又坐了一阵儿,沈行语调淡淡地问:“明天要有空,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
“远。”
姜玫闻言睨了眼沈行,院子里灯光昏暗,他的脸藏在夜色下模糊不清。
最后,姜玫还是点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门口的敲击声不停息。
姜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掀开被子头重脚轻地踩在地板上去开门。
门一开,光从门口倾泻进来,沈行仿佛置身火光里。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被阳光切割成明暗交接的两半,入目处喉结凸出、下颚线条流畅明显。
姜玫手撑在门上,顶着一头乱发,迟疑地望着整装待发的沈行。
“你要出去?”
沈行盯了几眼还没反应过来的姜玫,眉头一皱,“这就是您说的没醉?”
“还记着你昨晚说了跟我出去?”
姜玫……
有这么一回事?
“换衣服。”
沈行懒得再跟姜玫扯昨晚的事,强行挤进房间,握住姜玫的胳膊将人往卧室带。
等进了屋沈行丢了句拿件厚的羽绒服就出去了。
姜玫还没清醒就被沈行给拽着出客栈推上了车。
军绿色的越野车里,姜玫坐在副驾驶,神色复杂地看着旁边开车的人。
越野车驰骋在荒漠里,路过时掀起一阵沙浪。
头顶是炙热的太阳,眼前是一片荒芜。
车子越走越远,开到最后手机已经没了信号。
姜玫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走了五个小时,而旁边的人没有半点停息。
右手臂上伤口还包着纱布,伤口还没好,开了这么久伤口肯定会裂开。
出了沙漠逐渐进入雪山,马路被雪水浸泡冲刷过,路变得坑坑洼洼。
不太好走。
再开下去,他的手怕是好不了。
姜玫抿了抿嘴唇,出声:“停下来。”
沈行听到动静转过头瞥了眼旁边的姜玫,见她脸色有些难看,沈行随手取出氧气罐递给姜玫。
姜玫没接。
“不舒服?”
沈行见状减缓速度,担忧地扫了眼姜玫的脸。
姜玫摇头,盯着面前越来越难走的路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伤口快裂开了。”
沈行愣了一下,这才垂眸扫了扫手臂,纱布包裹的地方已经渗出血。
他一直开着车倒是没注意。
“还有几个小时才进山。”
“越往前走海拔越高,你把羽绒服穿上,氧气罐拿着,要是一会儿受不了跟我说。”
“山上没信号,你要是想睡觉就去后面睡,估计晚上九点才能到。”
沈行说着停下车,下了车去后备箱里取东西。
沈行准备得很齐全,医药箱、吃的、水……什么都有。
姜玫一言不发地盯着沈行。
此刻的沈行满脸严肃,从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精干”。
这人身上有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崇拜。
就像现在,她看着他准备齐全、做事有条有理,身上充斥着让人信服的安全感。
姜玫是信任他的。
这种信任来源于他的行为。
姜玫不得不承认沈行变了很多。
在新疆的这几年让他更加成熟更加有责任感,在他身上她看到了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她甚至在想。
他这四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那样家世的人毕业后本该回到北京安安稳稳地过自己该过的人生,可他居然一言不发地跑到了这。
姜玫想到这忍不住一句:“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来新疆?”
沈行身子一顿,抬眼看向旁边的姜玫,看清姜玫眼底的疑惑,沈行轻描淡写道:“想来就来了,没什么高大上的理由。”
话题结束,姜玫没再提这事。
后面那段路程姜玫提议由她来开,被沈行拒绝。
天色越来越暗,车外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也越来越低,姜玫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冷。
沈行中途给车轮上了铁链,后半段路走得坎坷。
姜玫差点吐了。
等到目的地姜玫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沈行的伤口已经裂开,血染红了纱布,他没皱一下眉。
姜玫中途因为受不住睡着了,醒过来才发现目的地是部队驻地。
军营门口建了两个哨岗,昏暗的路灯下两个军人笔直地站着岗。
头上还飘着雪,他们站在雪里头,肩膀上帽子上甚至眉毛上都起了一层白,可他们依旧纹丝不动。
姜玫没下车都觉得冷,冷到牙齿打架,车灯照亮的地方全是厚厚的雪。
沈行坐在车里正在等待安检,站岗的人检查完才敬礼。
等排查完沈行才开着车进去。
刚开进去里面就有人迎了出来。
沈行不慌不忙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姜玫也跟着下车。
刚下车刺骨的冷风吹得她脸生疼,似刀片割过,疼得她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