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浮上一层薄红,拿出小扇使劲扇了扇,别开眼睛,一副别扭的样子。她此时的样子被魏冉尽收眼底,女儿家难得的娇态,实在是难能可见。
秦离声音细若蚊蝇,全然不见昔日气势,“一样,满意了吧。”
魏冉矜雅颔首,唇角上扬,“微臣很满意。”
秦离见不得他得意样子,低下头拨弄了下手炉的香灰,把话题转移开来,又回到了之前备档的事上。
她声音发闷,不情不愿得说了自己当时犯得错误,“当日太后要搜未央宫,结果那沈雅宜犯蠢非要说是太后干的,要搜常宁宫。前段时间搜了各部和后宫,都没有备档,我猜是在常要那里收着,就去找他拿了备档送出了宫。”
“太后和常要还有颇深的一段渊源呢。后来太后知道我拿了备档,今早我跟她提了条件,下朝以后我把备档交给她,让她拟懿旨替我重查当年镇国公的事。”她自嘲一笑,“她估计也没想到我早朝的时候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秦离抬眼望向魏冉,“我实在无法,若是今□□上不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后怕就没机会了。”
她决不能容忍一个能够带累所有人的错误,更不能容忍那个错误是自己犯的,哪怕事情已经遮平,她还是会恼恨自己。
上一世也就罢了,这一世也如此可真就白活了。
“殿下您已经做得够好了。”魏冉看出她的不对来,只轻轻揽住秦离肩头,温言道,“剩下的交给微臣就好。”
秦离斜斜倚着魏冉,没有抵抗,只抬眼看他,神色复杂。
“你...为何要重审谢府的案子?”她声音艰涩,又接着道,“你知不知道,要从沈家手里拿下漠北的兵权,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万不该拖延的。有些事情,能丢开手的,就丢开。”
她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变化瞬息,就如同这个朝堂。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有可能会使事情脱离控制,自从上次巫蛊的事情,她便记住这个教训了。
魏冉眸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勾了勾唇,淡淡道:“殿下不觉得让他们身居高位的时候被拉下神坛更有意思么?至于其他的,等几天也无妨。”
她抱着手中的暖炉,用护甲拨了拨里面的香灰,沉香的气味缭绕在马车中让人心神宁静,秦离自然听得懂他是什么意思。
仪鸾司里刑讯手段颇多,当你在上位的时候,审问犯人,若是动了点手段,旁人便会说你是屈打成招,做不得数。哪怕一切有了结果,在人们心里,也只会以为是上位者的威逼,恶人在他们心里可能还是侠肝义胆之士。
而上位者主动下罪己诏,或者被人参了下去,下位者和不知情的百姓便会拍手称快,认为其活该,是真的犯了罪行。
如果等着将来谋反成功,再来重审旧案,得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句成王败寇的戏言而已,又有谁会真的当真而那所谓的重查,也只会变成一桩笑话。在旁人眼里,她谢家满门的英魂,也只会变成将来给沈家定罪的工具而已。
要得是个光明正大,让沈氏在满朝文武面前认下罪行,才是她要的。
“只是你要怎么让沈氏认下来呢?”
“简单。”魏冉声音平和,“因为沈刻在我手里。”
第54章程远知
“因为沈刻在我手里。”
秦离还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见十九的声音,“殿下,到了。”
她缓步下了马车,心里仍在琢磨,她低声问魏冉:“什么叫沈刻在你手上?他不是在漠北么?”
早朝上秦离大概能猜出来沈刻的被俘和魏冉有关,却没想过会这么有关。她接着道:“你有几成把握,一旦让沈之山知道是你派人擒了沈刻,到时候肯定要治你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八成吧。”魏冉随意报了个数,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说起通敌叛国,殿下有一点倒是猜得很对。”
秦离挑眉,她明白了,于是也不再多问,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种时候容不得一点差池。
沈刻的事情她是知道了个大概,眼下还有一桩事,
魏冉微笑,“自然。”
就在这个时候,被丢在乾洺殿外的连业也驾着马车随后赶到,看到两人都在,上前行了礼,“殿下,大人。人我早上已经带进仪鸾司关起来了,随时等候发落。”
“什么人?”秦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跳,把探究的目光扫向魏冉,“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来质询他的。
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得把人关进仪鸾司,她竟然能不知道。这代表着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
秦离的思维发散开来,如果仪鸾司发生的事情她都不能一清二楚,那么这广安城中风云的变幻,她又能有几成把握保证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呢。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旁人。这个旁人,当然包括了敌人。
秦离面上表情莫测,魏冉瞧了出来,赶忙道:“是程远知。”
程远知,前任兵部尚书程远知,没想到魏冉居然悄无声息得把这个人给抓了来。
“那去看看他吧。”秦离弯了眼睛,“感谢王爷送的这份礼。”
有了他,很多事情都好解决了,难怪魏冉今日早朝上说人证物证俱在,敢情是早有准备。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为谢家翻案。
只是她死活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她从前只认为他们之间是共同利益的牵绊,可明明漠北的兵权就摆在眼前,结果因着在她看来于魏冉并无益处的事,把目标搁置了。
“你可得想好了,”她抬眼看向魏冉,“这次重审若是查不出结果来,你可就会被参一个延误战机的名。”
虽然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可到头来还是犹豫了,将母家冤屈公之于众于己是很重要的事情,可兵权于他亦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因着自己的缘故耽搁半月,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风险其实很大。
经过上次的变数,她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秦离暗暗唾弃自己,低声道:“漠北现在在皇帝眼中看来应该是形势危急,他现在热锅上的蚂蚁,你若同他讲明,他肯定乐意把你派过去。”
她停了半晌,语气有些艰难,“重审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等。”
她不想等,可是无法。
就算有把握让沈之山认了罪,可太后根基尚稳,又能动摇几分呢。没有兵权,终是无用的。
若没有可以彻底威胁太后的兵马,哪怕一时占了上风,之后也会被找补回来,毕竟沈氏惯来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这两件事情,都一样重要。”
只有将沈之山在朝堂上的党羽拔除,去漠北的路才更稳。
魏冉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殿下大可放心,半月时间太长,三天足矣。”
“谢谢。”秦离看向他,神色认真,魏冉能从她晶亮的眸子中看见自己倒影。
只有将沈之山在朝堂上的党羽拔除,去漠北的路才更稳,不然只会重蹈覆辙。
不过既然殿下如此承他的情,他倒也不必说得那么仔细。魏冉笑得温和,“殿下不必,举手之劳。”
他转移了话题,“去看看程远知吧。”
秦离移开视线,嗯了一声,纤白的手指勾上了魏冉的掌心。
少有的示好。
魏冉笑意渐浓。
有人笑就有人哭,被关在地牢里的程远知虽未被动刑,但老脸上仍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只是因着他脸上的肉太多,又下垂,导致他的哭看上去和笑无甚不同。
秦离蹙眉,“这是程远知?”
别是抓错人了吧。
她未入宫入朝的时候待字闺中,还真没见过程远知。只是兵部尚书,怎么说也是调度三军的,这底下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程远知,当真一丝气度也没有。
她复又暼了眼一旁的魏冉,不得不说,他倒是当真一副好皮相。
这一对比起来,愈发显得程远知格外讨嫌。
“奴才不是程远知!”程远知一听眼睛一转,忙道:“您抓错人了。”
“哦,原来是我抓错人了。”魏冉笑意不减,偏偏眸中带着丝凛冽,显得有些瘆人,“既然抓错了,那就把他杀了吧。”
手下人会意,忙端了各套刑具上来,秦离摆弄着自己的豆蔻指甲,漫不经心,“你自己选个死法?”
程远知吓得话都说不利落,又是砰砰得磕响头,不断发出头骨触地时沉闷的声响,“奴才....微臣...”他改了口,“微臣老糊涂了...微臣是程远知。”
“既然是,那就说说吧。为什么辞官?怎么那么巧,正好在谢家出事以后?”秦离声音透着不耐,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却也因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失了全家。
她清楚是沈家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可这个直接参与的狗腿子,她也一样恨绝。
秦离上下扫了眼他,吃得溜肥,体胖腰圆。
前线吃紧,后方紧吃。
上辈子父兄活活困死在漠北,粮草断绝,血尽而亡。
哦,她忘了,这辈子也一样,那桩惨剧,她经历了两遍。
程远知没有被上刑,全身还都是好肉,
“先拖出去上刑。”她冷声道。
程远知发出惨叫,“不不不!微臣全招,微臣全招。”
他从来没受过如此苦楚,被抓来的时候看到其他关着的人便已经心生畏惧,如进油锅,若是真把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想。
“殿下,是沈大人!微臣只是个做事的,全是沈之山!当时拨粮草,沈大人叫我只报账目,然后伙同户部梅永处一起对账,实际上送的....”他声音发抖。
秦离居高临下得看着他,俯下身轻声问道:“实际上什么?”
“实际上只有账目,但送的全是沙子,钱和粮全通过梅永处进了沈家啊殿下。”程远知淌下眼泪,“微臣日日都受着良心煎熬,但微臣只是听命行事啊。后来沈之山知道太后要扶持您来仪鸾司,就许下些金银让微臣辞官回家了。”
秦离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我懂,你只是听命行事。”
“是是是。”
“日夜煎熬。”
“对对对。”
“大人心宽体胖的,看不出来啊。”秦离不紧不慢,语气森凉。“证词让他先画押,拉下去,先动刑,留一口气,回头朝上让他佐证。”
“殿下求求您,您别...”程远知急道,“微臣还有事情要说!”
“说。”
“微臣当时留了个心眼,”他哆哆嗦嗦,“把参与运粮的人的名单记了下来,如果您肯不对我动刑....”
“大人说的是这个么?”魏冉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程远知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以为我上门抓你的时候不搜你房子吗?就这样把东西夹在书里面,可不太妥帖啊。”
“拖下去,动刑。”秦离不愿多费口舌,如果不是要让他在朝堂上作证,她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她扭头对十九道:“把之前清六部时找到的兵部和户部的账目拿回来,还有,去找刑部要月神庙的档案。崔阁是个识抬举的,眼下风向变了,他不敢不给。”
通过梅永处,那便是月神庙那条道。
沈家要粮草也没用,所以只可能用粮草换了钱,有入,就必然有出,数量巨大,不可能只有一条路子。
她看向魏冉,后者细细品着茗,似乎对程远知的事情早有预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记得当时查梅永处的时候,顾衍整理出了所有经过听云轩经手的朝臣账目。”
魏冉点头,“也包括沈家的,连续一年,都有通过听云轩运贩粮草,尤其是沈刻去了漠北以后,量就更大了。漠北那边同南越边境按理说应该差不多,更何况南越在南边,气候适宜耕种,兵马粮草不比大齐差,为何没仗打?而漠北僻远,天气也不行,北寇更是全仰仗着气候时令,人和马的粮草连正常供给的能力都没,又哪来的本事叫嚣呢?”
“平日里一贯只有秋天才能猖獗的北寇,在草长莺飞的春天出师,您猜这是为什么?”
秦离刚想说话,就被外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连业走了进来,“大人,沈之山来了,就在侯府。”
第55章
就在这会儿功夫,连业走了进来,“沈之山来了,这会在侯府等着。”
魏冉嗯了一声,并不着急过去,让他先下去了。
秦离笑道:“沈之山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倒是难得,都找到这来了。”
她摆了摆手,“你过去吧,我倒是好奇他来找你做什么。”
两人都清楚,还能为得什么事。
魏冉声音淡淡,“无非是为了沈刻的事情。”
沈之山虽然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性格却不太相同,比起沈然,他更加优柔寡断,哪怕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载也依旧不敌他姐姐半分。
只是虽然性格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同太后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极看重沈氏一族。这点沈雅宜倒是没学到半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富贵和荣华。
太后可以为了沈氏一族不择手段,保住母族荣耀地位,连自己女儿都可以眼睛不眨的害死,沈之山和她一样,也不一样。
秦离挑眉,慢悠悠站起了身,“前段时间庆贺漠北大捷的朝宴上,皇后当着朝臣给了她爹好大的脸子,她爹除了脸色不好看,也没说什么。后来巫蛊的事情一出,惹了她姑姑,现在被关在未央宫里,听说沈之山还没少为沈雅宜求情呢。”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主动凑近了魏冉,“他这个人无比看重族人亲眷,你赢定了。”
所以说,人啊,有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中可不太好,好在自己没有软肋。
不能有。
gu903();魏冉深深看了秦离一眼,“殿下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