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入秋,长安城的大小寺院都在每月斋戒的那六日中,大肆兴办俗讲活动,寺中的僧人还会邀请民间的乐伶和艺人在寺中特设的戏台展演歌舞。
骊国的统治者向来提倡寺中高僧定期举办俗讲,在秋日举办的俗讲被称为秋座,大慈寺的俗讲主持当然是虚空,是以许多平康妓甚至不吝向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妈妈缴纳巨额的银钱,才会被准允去寺里听俗讲。*
阮安听魏元讲,单拿大慈寺来说,在俗讲的这一月里,每晚就有近三万的长安百姓进入寺中,也会向寺中的僧人缴纳资费。
如果按月份来算,寺院靠俗讲获得的收入就很可观了。
阮安在这一月里,还是没成功采买到曼陀罗,不过看佛寺也要通过俗讲来获得银钱,以供僧人平日的生活。
既然寺院也是要赚钱的,那或许她是有机会,从虚空的手里买到这些曼陀罗的。
正巧这几日霍羲在侯府,国子监也放了授衣假,阮安便准备在夜里带着孩子去寺里听听俗讲,顺便提前打探一下这事的可行性。
未料刚要带着孩子乘上车马,就见着府外的跑马道上急匆匆地来了个相府的下人。
阮安瞧着她很面善,是高氏身侧的近侍女使。
那女使下了马车后,往阮安身后的霍羲瞥了一眼,神情带了几分焦灼。
阮安温声对霍羲交代了几句话,即刻命奶娘将一脸无措的奶团子抱进了府里。
“侯爷还在军营,一时半会赶不回来,相府发生什么事了?”
阮安的心中渐渐起了不好的念头。
可她隐约记得,霍阆并非是在这一年去世的。
她焦急地又问:“是相爷出事了吗?”
女使的眼神透了些惊恐,恭声回道:“回夫人,下午的时候相爷的院子不小心走水,幸而侍从灭火及时,只是…只是相爷亲手栽的那颗紫荆木还是被焚毁了,连底下的土壤都被烧成了灰……”
“相爷听到那颗紫荆木没了后,当即就呕了口鲜血,晕厥了过去,二公子请来的医者过来,说…说相爷急火攻心。”
话说到这处,那女使的语气已经透了些哭腔。
“也就这…这几日了。”
阮安听完这话,面色骤然一变。
心中费解的是,霍阆为何会因为一颗紫荆木,情绪如此失控。
她忽地想起,霍羲曾同她提起过,霍阆对那颗紫荆木异常呵护,这颗小树好似是他在没坐轮椅前,亲手植栽的。
霍羲说,他经常能看见阿翁亲自浇灌那颗紫荆木,每日都会在它身旁枯坐良久,一言不发。
想起孩子同她说的那些话,再结合着霍阆在那颗紫荆木被烧毁后的反应,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令她极为恶寒的猜想。
霍平枭从未主动在她的面前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婚前房家小娘也叮嘱过她,千万不要在霍家人的面前提起这位先主母。
她嫁给霍平枭也有一年多的时日了,可却从未见过,霍阆给自己的这位元妻办过忌辰。
第30章二更
夤夜,马车在官道急速驱驰。
张庸的手里拿着李淑颖给他的令牌,是以即使过了宵禁的时辰,也能顺利被守城官兵放行。
张小娘掀开车帷,带着寒意的秋风渐渐灌入车厢,目及之处皆是如墨般浓稠的夜色。
待将车帷放下后,张小娘的神情还是显露了几分忧虑,不禁对张庸问道:“兄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洛阳?”
她在动手之前,就已与张庸里应外合。
霍阆的院子刚一起火,还无人发现时,张小娘就将提起准备好的傍身之财携带在身,从相府的西小门后偷偷地溜了出去。
自从入了东宫,成为了太子身侧最信任的黄门郎后,张庸就没少凭借手头上的小权敛取财物,单靠这几年的积蓄,张庸就在长安和东都洛阳都置办了宅院。
此番,张庸准备带着妹妹张小娘暂时在洛阳安置下来。
张庸在少年时期就入宫成为了太监,是以人到中年后,嗓音仍极为尖细,面部轮廓也似女人般偏阴柔,雌雄莫辨。
说话时,张庸还下意识地翘起了小指,回道:“你心急什么,霍家的人自顾不暇,哪还会留意你一个妾室去了哪里?马已经跑得够快了,再过个半个时辰,总得寻个驿站让它休息休息,不然它就该跑死了。”
张庸说的这几句话,让张小娘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
张庸有些费解地看向张小娘,问道:“到底霍阆为何会因为一棵树被烧毁,就反应这么大,命都差点儿丢了。他的身子骨虽然一直都不大好,但照以前的架势,还是能再活个几年的。”
张小娘冷笑一声,那笑意在夜色中带着几分阴森,这一刻的她抛去了平素的畏缩之态,似是要将经年积攒的恨和怨全都倾吐而出。
“呵,我要烧的就是霍阆的那棵树。”
张庸有些惊异地阔了阔眼眸。
张小娘则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句:“霍阆就是个十足十的疯子,还逼疯了自己的元妻,我那旧主子高氏是个傻的,天天只知道和那替身江小娘斗法,连大房氏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她那离世的宝贵女儿压根不是江小娘害的。
而是她,这个她曾经最信任的奴婢,将她的幼女送上了黄泉路。
但张小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
高氏要怪,就该怪她当初,属实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她作为制衡江小娘的一枚棋子,塞给了霍阆做妾。
她的年岁也快四十岁了,可至今仍是完璧之身,霍阆压根就没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