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弱着气息道:“国子学生今日做出这等逆事,病夫忝为国子祭酒,实惭愧无地矣拜请娄相稍按马头,且容病夫亲自收拢这批悖逆子。守仪,传令御者,快马而行”
国子监丞李四维闻言当即摇手不迭,“大人这身子委实禁受不得颠簸了,不可,万万不可啊”
目睹此状,娄师德抬起右手压了压,“卢祭酒莫要逞强。莫若某先谴一支军马过去控制住局势,大队缓缓而行就是”
“不可”卢明伦又是一阵疾咳,手摇的如风扇一般,“病夫忝居国子祭酒之职,当此之时自该第一个抵达才是。娄相莫急,守仪,传令疾行”
卢明伦强令疾行,李四维却只是不肯,劝着劝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卢明伦亦是少年成名,兼且执掌国子监多年,实是当今朝中德高望重之老臣。而今他既是如此表现,却让娄师德还如何催马快行
稳住娄师德之后,李四维便扶着卢明伦重回轩车。
轩车内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辛辣气息,李四维从车内红泥炉上架着的小瓯里倒出一碗浓浓的姜茶服侍着卢明伦喝下。
一碗热辣辣的姜茶饮完,额头顿时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卢明伦放下小碗,萎靡的精神振奋了不少。
时令已是晚秋初冬时节,想想前几日晚上穿着一袭单衫在后花园中冻了半夜后终于染上这一场恶疾的情景,卢明伦仍有些不寒而栗。
对于素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最重养生的他而言,这一遭可真是下了大本钱了。
但这个本钱下的也值,不仅使自己解了套,且还成为这一路上拖住娄师德最好的借口。
国子监丞李四维拧了一个热腾腾的手巾把子在卢明伦额头敷好后,方小声说道:“幸亏今日来的是娄相,若是换了陆相或是李相,以他两人的性子可就难说话了”
“娄师德虽是唾面自干深沉而有度量之人。但这一路上他肯如此迁延”言至此处,面带深思之状的卢明伦摇了摇头。
“大人的意思是”
“你莫忘了,当今朝中五位相公,若说最得陛下信任者,其他四人谁也不及这位娄相。这一路上他肯如此迁延”
眼见李四维还要再问什么,卢明伦摆了摆手,“罢了,且不说此事了。咱们这一路上虽然拖住了娄师德,却也因为有他在侧而消息传递不便。却不知清心庄中如何了”
说到这事,李四维顿时精神一振,“里应外合,又有充足的行事时间,清心庄不过三四百人,如何克挡这一遭以唐松之道还施其身,真是想想就痛快啊”
“此次行事为避嫌疑,其间连一个四家子弟都不曾有,怕只怕那些国子学生们成不得事”
“以狮搏兔,还有何好担忧的。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李四维嘿嘿一笑,“适才探身出去时某已细观,清心庄方向烟尘腾腾,嘶喊震天,若非大乱,焉能有此景象”
李四维所说也正是卢明伦适才所见,至此他的心事总算只剩下最后一宗,“清心庄通科覆亡当无疑虑了,只是别走了唐松才好”
李四维同为四家子弟,自然知道族中这些老人们但凡书读的多些,行事起来总难免思虑重重,当下不以为意的一声冷笑,“崔相有言,唐松是个刚锋易折的性子。遇着今日这般状况他是必不肯先走的,只要他不走,插混进去的那五人焉能近不得他身只要有一个能近身过去”
李四维正说的兴起,却被卢明伦伸手止住了,国子监祭酒大人憔悴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这等行事实非君子所为,不说也罢若非那唐松所想所为皆是欲废我士族根基,实为家族心腹之患,此事便是崔相亲自安排,某亦绝不为之”
闻言,李四维面色不动,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很,“大人宅心仁厚,真至诚君子也”
卢明伦久久无言,良久之后一声长叹。
距离已近,便是轩车再慢也总有抵达的时候,约莫两柱香功夫后,娄师德一行终于抵达了清心庄前。
此前娄师德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以为见到的必是清心庄一片齑粉的景象,但此刻这场面
寒秋初冬时节正是天干物燥时候,天干必然灰大,清心庄前几千人来回厮打,腾起的灰尘远处已清晰可见,待一走近之后更是迷蒙蒙遮天蔽日。
就在这一片尘土飞扬里,无数个青衿士子与面容粗粝的农人们厮打在一起。
只是此时此刻,往日这些洵洵儒雅的国子学生们已经再看不到半点读书人的样子,身上的儒服即便没被扯破,也早已是皱皱巴巴、歪歪斜斜;头上的儒冠十有八九都被拨扯掉了,一个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脸上身上也多沾有灰尘,个个如土猴一般。
这些能站着的已是如此不堪,更不说那些被农人们放倒在地上的了
娄师德方看了两眼,马前一道亮光闪过,却是一顶不知从哪里歪斜飞来的儒冠正落在了他的马前,砸在地上滴溜溜滚出老远。
眼前这景象委实太出人意料,即便沉稳如娄师德乍见之下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身后的那些禁军早就憋的很了,此刻见他一笑,顿时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
漫天而起的笑声里,以武事出身的娄师德口绽春雷一声大喝,“住手”
他的声音固然是大,但场面太大也太乱,国子学生与农人们又厮打的性发,是以真个应声住手的人少的很,见状,娄师德一挥手,身后的禁卫们当即分作两路前插进去。
禁卫出动之后,卢师德微微侧过身子,向轩车招呼卢明伦出来。
卢明伦其实早已心痒痒的厉害,但越是到了清心庄,他那避嫌的心思越重,反而不肯轻易而动了,此刻一闻娄师德召唤,顿时急忙推开轩车门户站到了车辕上向外观望。
门户方开,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卢明伦吃此一呛,顿时就是一连串的咳嗽之声。
等他看清楚车前的场面时,那一连串的疾咳陡然而止,刚刚呼入的那口气就此卡住,上不来出不了,憋着憋着,急怒攻心后面色紫涨的卢明伦身子一僵就此直挺挺倒下了车。
被眼前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的李四维急忙跳下车,与娄师德两个护卫一起将卢明伦抬进了轩车中。
他已是这个样子,看来是再指望不住了。娄师德本也没想指望他。
待卢明伦抬回车中安置好后,娄师德拔了十数个护卫看好轩车,自己便驱马向清新庄门行去。
他走的是直线,马前有两队百人的禁卫倒提着制式单钩矛在前清道,凡有阻挡,即以矛杆强行扫开。
娄师德走的慢,当他终于抵达清心庄门前时,数千厮打在一起的国子学生与农人们已被先一步而出的禁卫隔分完毕,一居于官道之左,一居于官道之右被禁军士兵牢牢看住。
此时烟尘也已散的差不多了,娄师德到了清心庄门前,首先就看到站在庄门中央处的唐松。
清心庄乱成这样,唐松竟然没走方一看到他,高踞马上的娄师德猛然皱起眉头将其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