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士子皆被震撼,全场鸦雀无声。
有顷,刚刚发话的那位士子再次出声:“依苏子之见,三国之中,最终得鹿的又会是谁呢”
“仁兄莫急,在下这就说到了。”苏秦给他一个笑,接道,“三强之中,先说齐国。众所周知,齐民富国强,政治清明,民化久远,当有大为。然而,齐国负海而战,缺少腹地;齐民富足,富必怯战;齐兴儒、墨之学,向以仁义治世,仁义可行于盛世,不可行于战乱。齐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难矣哉”
这真是惊世鸿论,众人听得呆了,无不屏住呼吸,目光刷刷地射在苏秦身上。
“再看楚国,”苏秦大手一挥,“楚国方圆数千里,腹地辽阔,物产富饶,人民众多,进可取中原列国,退可据江水自守,实为大有作为之地。然而,楚国政权昏昧,门阀互争;楚风独特,难与中原文化相融;楚地广博,楚民却是稀疏,难以形成合力。楚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亦难矣哉”
苏秦言及此处,止住话头,环视坛下。好半天,众士子方才缓过精神,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士子大声发问:“照苏子说来,未来天下,必归于秦了。”
苏秦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另一士子道:“苏子如此蔑视列国,也太过了点吧”
“是啊,是啊,”前面发话的士子接道,“自文侯以来,魏国称霸六十年,魏王今得庞涓,更是所向无敌,若争天下,自当首屈一指才是,苏子却视若不见,顺口掠过,实难服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苏秦依旧微眯双目,笑而不答。
贾舍人重重咳嗽一声,见全场肃静,缓缓说道:“苏子所论之天下大势,令人耳目一新。依苏子之见,未来天下必归于秦。只是,以今日之秦,若与列国相抗,实难令人信服。苏子今至秦地,想必已怀兴秦之策”
苏秦目视贾舍人,微微点头:“在下既然赴秦,自有兴秦之策。”
“苏子可否言之”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使秦国抵达上、中、下三境。”
有一策即可博取功名,何况是三策全场寂然,即使坛主竹远,也是全神贯注。
贾舍人道:“还请苏子详言”
“上策能使秦国居一而平列国,帝临天下,可称帝策;中策能使秦国威服天下,诸侯莫与争锋,可称霸策;下策能使秦国偏安关中,人民安居乐业,可称邦策。”
全场死一般的静寂。如今天下仍然姓周,秦只是公国,谈王业已是奢求,苏秦却越过王业,直趋帝业,对于这些士子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细细一想,苏秦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天下已入并王时代,若是再谈王业,确实没有新意。
好一阵儿,有士子问道:“请问苏子,能否详言帝策”
苏秦应道:“既是帝策,当言于帝。”
全场再静。
在这当儿,苏秦扫过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仁兄,在下初来乍到,在此卖弄,难免贻笑于大方之家。在下所论,纯属个人管见。不妥之处,还望诸位指点。眼下在下寄身运来客栈,哪位仁兄愿来切磋,在下必躬身相迎,共论兴秦方略”
言讫,苏秦拱手揖礼。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苏秦已健步走下论坛,闪入侧门。
众士子见苏秦这就退场,顿时嘈嘈杂杂,乱嚷起来:“嗨,还没听明白呢,怎么他就下去了”
“帝策不可说,霸策总可说吧”
“这不是故弄玄虚吗”
四位评判和坛主互望一眼,纷纷起身离席,走向旁边的一间密室,房门闭合。
樗里疾转向公孙衍,笑道:“公孙兄,苏子是何材料,这阵儿总该看出来了吧”
“嗯,”公孙衍点头道,“此人若不是夸夸其谈之徒,就是旷世奇才”
“公孙兄何出此言”
“此人目力所及之处,莫说是这些寻常士子,纵使在下,也未曾透彻。”
公孙衍如此坦荡,倒让樗里疾心中暗服,点头道:“既是如此,公孙兄为何又说他是夸夸其谈之徒呢”
“看”公孙衍嘴角一努,“坛主要宣判了”
樗里疾抬头望去,果见密室房门大开,众评判鱼贯而出,返回各自席位。台上一声锣响,苏秦亦从偏门走上坛去,在旁候立。
坛主竹远最后一个走出密室,场上气氛犹如绷紧的弓弦。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竹远一步一步走上论坛。众士子知道,他要宣布本次论政的最终判言了。每逢论政,此刻最为紧张,整个大厅的目光一齐射向竹远。
竹远扫视众人,朗声道:“诸位仁兄,经四位评判公议,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
这是开坛以来最为令人震撼的判词。一时之间,众士子竟是怔了,待各自回过神来,无不起立,纷纷拥上来向苏秦致贺。
苏秦健步上坛,朝众士子鞠躬答谢。
樗里疾拉上公孙衍径出论政坛,走到大街上。沿街道走有一时,樗里疾顿住脚步,轻声问道:“适才所判,公孙兄意下如何”
“还算切要。”
“方才公孙兄言犹未尽,在下甚想倾听下文。”
“高谈阔论之人,一如鸿鹄行空,虽能高瞻远瞩,未必切合实际。苏子适才所论,均未触及实务,因而,是否大才,在下眼下还不敢妄加评断。”
“呵呵呵,”樗里疾笑道,“公孙兄论事,果是实际。在下有一计,或可试其实才。”
樗里疾附耳低语,公孙衍连连点头。
是日夜间,直到人定时分,苏秦方才脱开众士子辩论纠缠,回到自己房舍。
苏秦刚刚并膝坐下,正欲休息,整理一下思绪,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再后是小二的叫声:“苏子,有人寻你”
苏秦起身,打开院门,见是公孙衍、樗里疾站在门口。
樗里疾揖道:“在下木雨亏见过苏子”
苏秦还礼道:“洛阳苏秦见过木先生”
樗里疾手指公孙衍:“这位是公孙先生”
苏秦朝他揖一礼:“苏秦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衍还一礼道:“在下见过苏子今日有幸听闻苏子高论,在下不胜感怀,特约木兄登门相扰,望苏子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