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1 / 2)

姜如倾垂眸,看他里衣上的血迹斑斑像大朵大朵盛得正艳的红海.棠,她再也受不住,喉间哽出长咽:“靖之,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向来对谁都能狠下心,对自己尚且如此,白束受他的十鞭就已经卧床不起,姜如倾已经能想像得到,他衣衫之下的血肉,恐怕已是无寸好之地。

她勾着他因疼痛而颤抖不止的修指,给他擦着鬓角的汗,痛哭道:“靖之,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裴文箫偏了偏头,看她的羽睫上挂满了泪珠,簌簌而下,他先拿巾帕擦了擦自己指腹上的血,尔后轻柔地抹去她的泪,对她勉强浅笑道:“好,倾倾别哭,听你的,我们回家。”

眸底依旧是一片宠溺,但嘴角却是不断溢血。

姜如倾拿出绢帕替他擦着唇边的血,心被抽疼,眼被泪水覆盖,重得都快抬不起来,哭着说道:“裴大人呐,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他的血很快在她红袖边洇晕,层次不同的红,仿若翻飞的火烧云。

姜如倾不想再呆下去了,这个隐晦昏暗的祠堂,她不想再来了。

她搀着裴文箫往前走,血路在她身后铺开,眼前是从外打进来的光,落在地上,形成灿然的光斑。

只要在往前一步,就可以走近光里了。

她的半只绣花软鞋已踏入光圈,上面还可以依稀可见从京兆府走至舟府时沾染上的土褐色的泥,明明是脏的,但却能感到向阳而生的暖意。

姜如倾全身都渐渐暖了过啦。

“裴文箫!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裴老夫人的声音,已是哭哑,像只鸦嗓在叫喊着,狼狈可闻,她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

姜如倾的脚步一顿,裴文箫也跟着停下来。

两人皆未回头。

裴老夫人在他们身后怒斥:“裴文箫!你真要弃裴家于不顾么?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是这女人的母国贼子杀死的啊!你忘了你浑身鲜血背着父亲回家说得第一句话是什么了吗?”

“你说,你此生和齐国势不两立!你要为父亲报仇!都忘了么!”

裴文箫冷哼一声,他的身影在光束中半明半暗。

他回转身,眸色中满是嘲讽,轻笑道:“母亲,是你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吧?你不妨去问问你的情夫和帮你养了十八年儿子的靖安侯爷。”

老夫人已是歪歪倒倒,“你是说他们杀了你父亲……”

裴文箫彻底走近黑暗中,沉声道:“看来你不知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袁复他已经在诏狱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靖安侯了。”

老夫人跪倒在地,爬向裴文箫,嚎啕大哭:“靖之,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时年轻,你父亲又不顾家,整日不是去打仗就是去校场,我也是个女人啊,心中苦闷便喝了点酒,恰好那晚袁复又来送东西,传达老爷有军务要忙,不回来了。我心中有气,又是一时糊涂便和袁复有了苟且,但你相信我,在那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有过接触,白束是意外,我想他也是条生命,不忍残害,但母亲真的不知道他们竟残害了你父亲……”

裴文箫淡声打断:“你和袁复的事如何,我并不想知道,听着恶心。”

老夫人揪着裴文箫的衣摆,双手像槁木般盘缠,央求道:“靖之,是母亲错了,是母亲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看在母亲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给白束留条命,母亲求你,母亲可以去死,你可不可不要杀白束,是我没教导好他。”

姜如倾看着裴文箫起伏的胸.腔,知道他已是气极,但恐怕浑身疼颤到连推开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她一把将老夫人拽倒至一边,冷厉道:“裴老夫人,我想靖之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恶心他了。”

“不是靖之要杀他,是白束自己咎由自取,罪不可恕,是这天下大道要杀他!还有一点,我想请你弄明白,靖之之所以没将你从镇国公府赶走出去,不是顾及你的颜面,而是他得顾这祠堂列祖列宗的颜面,他不想因为你的不堪,让外人对世代忠良的镇国公府指指点点!”

姜如倾透过微光看到老夫人面容已是血色全无,她心中没有想象中的畅意,而是悲哀,替她感到悲哀,她的两个儿子,一个跟她恩断义绝,一个即将奔赴断头台,她这一生,夫君被情夫所杀,而她自己,过了大半辈子才得知真相,实属悲哀。

但姜如倾一点也不同情她,她本可以做万人敬仰的镇国公老夫人,但却将自己的好牌打得稀烂,自食其恶果,怪不得别人。

她缓缓俯身,替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轻笑道:“裴老夫人,你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很糊涂,可怜又可恨。我们这一世注定也成为不了家人,那就放过彼此吧。”

姜如倾释怀了,她在她身上所有的恶行,终将得以反噬,老天爷还是公平的,重活一世,让她看见了这一个个恶人的下场。

她牵着裴文箫的手往祠堂外面走去,没再回头。

夏日明媚,日光荡漾,舟宅正院的珠帘被清风浮动。

姜如倾轻轻地剥下他被血浸湿的里衣,但因血肉黏连,她不得不拿着剪子将肉与衣衫剪开,满是血口,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你对自己也这么狠……”

裴文箫趴伏在榻,唇色苍白:“其实刚刚不疼,但现在又疼了。”

姜如倾慌忙放下剪子,“可是剪到你肉了?我就知道我干不好这个,太粗心了,还是叫府医来吧。”

她刚刚拿剪刀的手都是抖的。

裴文箫拉住了她:“别走……”

他轻笑了声:“身上不疼,是看你哭,心疼了。”

姜如倾嗔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正经。

但身上怎么可能不疼,他都不知道他的脚趾都快蜷在一起了……

待里衣褪尽之后,姜如倾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竟不知他身上的伤竟如此多,旧伤也被鞭抽,重新绽裂,血珠一汩汩地往上冒。

姜如倾不忍再看,但大滴大滴的泪珠就是不受控地掉着,她上着药,哭声也由时断时续的啜泣变成持续不停的恸哭,连阿愉都被哭声惊动,趴在她身侧,跟着一起呜咽。

裴文箫无奈,牵过她的手,额间不断冒着汗,但嘴角却勾着:“小娘子诶,将我从轮回路上喊回来了,留点力气。”

姜如倾哭哭哒哒:“你还敢说这样丧话,看我不……”

“看你不如何?”

姜如倾本想说“看我不打你”,但他已经够惨的了,还是不能打他。

“哼,看我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