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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少时调摆上干鲜果品。冯升初笑道:“大帅走了,这座位的事,只好由兄弟代让吧。凌、桓两位老夫子当然首席上坐。其余我们大家,尽可脱略形迹,随便围坐,不必分什么主宾僚属,这才合乎古人登临雅集的真意。要彼此三推六让,那就俗不可耐了。”学臬两司很赞成他的主张。凌子冲不肯首座,道:“治晚怎敢僭诸位大公祖的座,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此时三江尚称同乡,所以子冲这样称呼。大家哪里肯听,硬把他抬到首席首座,由桓子齐作陪。然后各司道占了三桌。其余首府县及候补知府占了三桌。果然不拘形迹,开怀畅饮。直喝到掌上灯来,方才吃饭。吃过了饭,便陆续散去。恰好天麒坐在首席末座,同凌子冲坐得很接近,彼此谈得很是投机。当日席散之后,天麒便同际清商议道:“小弟今天无意中却交了两个朋友。”际清忙问是谁天麒道:“一位是现任藩台冯升初,一位是铭帅幕府凌子冲。”际清听了,立时变颜变色,半信半疑地问天麒道:“你这话可当真吗”天麒哈哈大笑道:“大哥我冤你做什么,难道自家兄弟,我还冲着你吹牛吗”际清一听这话,立时又变了态度,朝着天麒深深又请了一个安,说道:“求大人栽培。大人既同藩宪至好,又与抚幕订交,卑府这九江府的任,求大人多多美言,提前到任吧。卑府实在耗不起了。”天麒见他忽然又拿出这卑鄙的面孔来,心中好不自在,但是不好意思说他什么,只得冷冷笑道:“大哥你不要心急,这件事我早晚一定替你做得到。目前我有一桩事,倒得借重你的力量,你可以帮我忙吗”际清道:“卑府理应伺候大人,怎敢当这帮忙二字。但不知大人有何差遣”天麒道:“我想借你那滕王阁,请一请客。并且借重你的大名,咱两人会衔下一份请帖。一切花销,俱由我这里预备。你看如何”际清道:“我只当什么大事,原来这一点小小问题。大人但吩咐一声,定于何日邀请何人,卑府有带来的书启,叫他照写照办就是了。至于酒席的事,更无劳大人分心。打算怎样预备,卑府派家人到饭庄上一句话,便可停妥,其中并无一点难事。只有卑府随衔一层,尚须斟酌。大人乃司道大员,卑府是一个守土的官儿,彼此并列,岂不有辱大人的尊严据我想,还是大人一位出名吧。不怕用卑府周旋陪侍,我这人时刻全都现成。不知大人意思以为何如”天麒道:“我这次请客,并不带官的性质,乃是私人宴会。你我同乡,并且这滕王阁是你重修的,你确实立于主人地位。因此请帖上必须列上你。再者我这回请客,是很古怪的,只请一个人。要是我一人作陪未免太寂寞了,所以必须拉上你,你千万不要推辞。”际清笑道:“大人怎样吩咐,卑府谨遵就是了。但不知大人请的这位贵客到底是谁”天麒道:“不是别人,正是抚帅幕府凌子冲先生。”际清愕然道:“恐怕请不到吧。听说他人极怪僻,凡官场宴会他轻易不肯前往。上回是大帅硬拉他去的,这次我们再请他,恐怕他未必肯来了。”天麒道:“他一定来,我心里有把握。上次他很爱滕王阁这个地方,自己说久住抚署中,精神闷损,今日登高一望,顿觉心旷神怡,但言外又嫌官僚太多,俗而讨厌。我当时便乘势约他,闲了在此小聚。又盛夸咱们广东的酒席滋味怎样深长,将来特预备一点广东菜,同样赏菊。他听了很高兴。你想这事不是有十分把握吗”际清立时欢喜得跳起来,笑道:“没想到大人联络人的手段,比我们做属员的又高得多了。广东菜很好办,卑府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家乡厨子,就是现在常给我跑街的钟升。他跟我七八年了,广东菜做得极好。因为住在大人公馆,蒙赏饭吃,用不着自己的厨子,所以把他闲起来。如今大人想吃广东菜,正用着他了。”天麒听了也很高兴,立刻把钟升喊来,赏了他十块钱,叫他当天便做一点广东菜,尝尝滋味。钟升答应着去了。当日晚间做了一桌广东菜,徐许二人同桌而食,天麒大加赞赏。彼此研究请客的席面,际清出主意道:“要用纯粹广东风味,他江苏人吃着也未必可口。据我想要苏粤合调,广东菜兼着一点苏味,才可以投他所好。”天麒道:“不错不错,是得这样办法。我还想出一个主意来,叫中菜西吃。咱们广东的菜,全讲大盘大碗,端上来便叫人看着讨厌。最好用小盘小碗,每人一份,共要十六道果子,二十四道菜,八道点心。酒要中外俱备,放在旁边,随着个人的意思去饮。你看这个法子可好吗”际清道:“弟台大人的主意果然高明,就是这样定规好了。”两人商议妥协,便联名下了一份候教的帖子。上面写道:谨詹于菊月二十二日,螫樽候教。下款不敢直称兄弟,却写的是晚生徐天麒许辅圣顿首拜订。下首写的是便章借座滕王阁。并跨一行小字,是礼仪简略,恕无他客奉陪。这一行小字添得很有深意。因为凌子冲平素不与官场往来,所为的是避声气。此番请他,不过因古迹重修,彼此持螫赏菊,乃是一种文人雅集。今夕只可谈风月,大含有这种意思,所以必须写明了,他断无不来之理。倘然无此数字,他未必不疑惑一班府道,要想走他的门径,因此杯酒联欢。他来不来,可就不敢定了。帖子是叫金顺送去的。里面传出话来,说凌大人是日晚三点准到,只愿与两位主人一叙,不必再约他人。金顺答应着回来,详细禀与天麒知道。天麒向际清道:“如何我早就料定了。”此时际清听说凌子冲肯来,早已欢喜得手舞足蹈。天麒却对他说:“是日宴会,千万不可带出请托的形迹来。除去诗酒花月之外,不得谈及政事。”际清完全应许了。

到了二十二这一天,二人老早地便跑了去,预备迎接贵客。阁中一切铺陈,越加朴素雅淡。各种菊花,陈列了有一百几十盆,黄白相间,红紫争妍,又衬着各色瓷盆,十分好看。徐许二人又将个人带来的名人字画,在阁壁挂了一个满满的。天麒又预备了一点纸墨,专待子冲来,要求他写一个中堂,一副对联。特备极品的龙井茶叶,从广东带来的埃及香烟。果然才交三点,子冲真不失信,乘着一顶四人亮轿到得滕王阁。天麒际清亲自迎他进来。此时天气已凉,子冲穿着一件蛤灰爱国布的夹袍,青缎子对襟棉马褂,戴着一顶青纱便帽,足登两只青布靴子。脸上的颜色,又黄又白,倒有些守寡的样子。但是高视阔步,大方不拘,名士气度果然不小。到得楼上,彼此又作了一揖。子冲从袖中掏出那帖子,还与徐许二人笑道:“候教二字,治晚太不敢当。两位公祖,未免有些恭不近礼了。”天麒道:“先生乃海内名士,我们受业门墙,尚恐不能及格,岂得以官场俗礼相拘。”际清也笑道:“师道不行久矣。愿先生为道自尊,不要这样客气才好。”子冲笑道:“道者所由适于治之路也。治晚在抚幕年余,未能为江西兴利除弊,建立一点求治的成绩,还敢讲什么道不道呢”三人又互相客气了一阵。子冲便先走到案旁,赏鉴那百余盆菊花,对天麒道:“相差十来天,菊花已经开得这样好看。重九来此,仅有数盆,并且种类也粗得很。今天可称完美无疵了。”天麒道:“子翁看那一盆好,可以挑选挑选,等晚上派人送至署中,可以朝夕赏玩,助先生的清兴。”子冲道:“谢谢吧。抚署中菊花,倒是很多,只少这一种蓝花白点的,但不知这一种叫什么名字”际清道:“这一种唤作青天白日,乃是海南的种类,内地并无此花。这是晚生由广东带至北京,又由北京带至此处,一共是四盆。子翁既爱此花,今晚送过两盆去,务请赏脸收下才好。”子冲道:“承此雅意,何以为报。”际清道:“这有什么,太客气了。”少时沏上茶来。子冲品着茶笑道:“这阁上满壁琳琅,使人阅之醒心豁目。”天麒乘势便求他书法。子冲慨然允诺,并不推辞,对客挥毫,一霎时中堂对联俱已书就。英挺秀润,颇得蔡君谟的神髓。天麒一见,心中暗喜道:这可是天假人缘了。随笑向子冲道:“子翁的法书,果然名下无虚,虽使君谟复生,不过如此。晚生倒要珍为鸿宝了。”子冲笑道:“逾分之奖,愧不敢当,不过兄弟抱的是一种人弃我取的意思。如今时髦人物多半全写苏黄,兄弟以为太俗了,所以才写蔡。其实当日写虞世南,曾下过十几年苦功。由虞改蔡,倒是很容易的。因为这两位先生的字,全是秀骨内含,令人咀嚼不尽。不似苏黄米三家,华英太露。兄弟的志愿,本想做一个山林枯槁之士,决无仕宦之想。所以写几个字,也不愿太露头角。错非看公祖是一位雅人,也决不肯献这个丑。”天麒道:“先生高士,今有此雅兴,使我们两个俗吏,对此涤尽尘襟,也算得是一生的佳遇了。”子冲又谦逊了几句,已经摆上酒菜来。自然是子冲上座,上首是天麒,下首是际清,左右相陪。一面喝着酒,一边论起字帖来,天麒道:“蔡君谟的书法,在世间流传的并不甚多。”子冲道:“谁说不是呢,我搜求数年,不过仅得五六种。最好是他替欧阳文忠代书的画舫斋记,笔势浑脱,可为数种之冠,其余亦只平常。”天麒笑道:“假如君谟若在,请他今日在滕王阁与宴,乘酒酣之际,请他写一篇滕王阁序,岂非千古快事。”子冲听了,大笑道:“你这话真愚了。死了将及千年的人,有什么法子叫他复活。况且他纵然复活了,我们有甚权力能勒令着叫他书写滕王阁序,这真乃做梦梦不见的事。难得你先生竟宣诸口,真可算是想入非非了。”际清也附和着笑道:“子翁的话何尝不是,我们这位老宪台,也许是有叶法敬摄取李北海的妙术,要不然怎能说出这样离奇话来。”天麒对于他两人话也不辩白,只是笑吟吟地让酒让菜。子冲很赞美这中菜西吃的法子高妙,又说广东菜味厚适口,并且一样菜中五味俱全,曲尽其妙。子冲的酒量本来很宽,又遇着天麒,也是湖海之量,二人也不猜拳,也不行令,但彼此照着对干。这一来,可把际清带累苦了。际清的量,本在中下,今天陪着这样贵客,又不敢不饮,只干了十来杯,早有些支撑不住。幸而天麒为人忠厚,不忍看着他出丑,便替他代求子冲,将对照之例豁免,只自己一个人陪着他喝。看着有七八分酒意,又笑向子冲道:“方才蔡君谟书滕王阁序的话,先生以为我是无稽之谈。假如真有这一宗东西,不知先生也愿看否”子冲听了,立时跳起来,拉了天麒的手问道:“必然是公祖府上有这一宗宝物,无论如何治晚得要饱一饱眼福。”天麒笑道:“先生请坐,请不要忙,听我慢慢地对你说。”子冲照旧坐下,侧耳静听。天麒不慌不忙地谈道:“此宝现在却不是晚生主权所有,乃是家母舅的传家之物。家母舅已经逝世,此物现在家舅母手中。”子冲忙问道:“令舅母现在南昌吗可是在广东”天麒道:“巧极了,家舅母新从上海来至南昌。并且这一本墨迹还是晚生”才说到这里,子冲忙拦道:“这晚生晚生的,实在叫人听不过。据我看,咱们彼此全将晚字免去,就弟兄相称吧。”徐许二人笑道:“既然子翁有命,我们遵着就是了。”天麒又接续说道:“这本墨迹,是日前寻先母舅的影像,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晚生”说到这里,又改口道:“兄弟看见了,把玩不忍释手,有意向家舅母讨取。无奈内中有一点原因,不好意思张口。”子冲抢着问道:“怎么不是法帖,还是墨迹吗”天麒道:“如果是法帖,又不足为奇了。方才兄弟不是说过,请蔡君谟亲笔手书吗”子冲听了,不觉跳起来,拉了天麒的手,立时便要到他家里,一开眼界。天麒道:“好好,我这就陪你去。”说着便吩咐套车,少时马车套好。二人手拉手上了车。际清将他们送至阁下,仍回去照料一切。

子冲随着天麒到了家中,让至客厅坐定。天麒跑至内室将墨迹取出来,请子冲观看,子冲才一翻篇,便不知不觉地喝了一声彩,笑道:“神采奕然,是真迹无疑。难得保存得这样好,并不曾有一些伤损。”说罢又细细地看,将正文看完了,又看后面的题跋,向天麒道:“不但墨迹是真的,连题跋也不假。”看来看去,看到最后的一段跋,不觉惊异道:“这位倩云女士是何人我看纸墨尚新,必然是今人无疑。不知伯锡大哥可认得此人否”天麒笑道:“岂但认得,同兄弟还有葭莩之亲呢。”子冲听了,立时表示一种恳切的态度来。又问道:“与阁下有何亲兄弟还要领教。”天麒道:“倩云乃系舍表妹,是先母舅的女公子,即是此本墨迹的主人翁。”子冲听了这话,不觉俯首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此帖既在府上,令表妹料想也必在此居住了。”天麒笑道:“不错不错。”子冲叹道:“没料到南昌城中尚有此才女,小弟也算得井底之蛙了。看她这一段题跋,不但书法英秀,而且文字古雅。古人所谓不栉进士,唯令表妹足以当之。恐怕如今的进士,还未必有她的手笔呢。但不知”子冲说到这里,不觉又停住,不肯直往下说,仿佛有难于启齿的神气。天麒早明白他的意思,便替他说道:“但不知曾否出阁,曾否受人之聘子翁问的可是这两句话吗”子冲的话头被他揭出,自己索性老起脸来,笑道:“大老爷明镜高悬,果然一猜便着。既然如此,就请你自问自答吧。”天麒道:“不但未曾出阁,并且待字深闺。”子冲听见这十二个字,仿佛是听见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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