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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眼前我是降调的人了,究竟持什么态度才适宜,这倒是一个重要问题。你们三位,还得替我筹划一下才好。荀文想了想,说如今与其受小人的气,倒莫如直截了当辞职的好。姜赞文道:“真得辞职,省得受这闲气。”章兴文一声不响,只是摇头。天洪道:“我也想辞职不干,章兄以为如何”兴文道:“这事是两种说法:假如军门无志仕宦,要归隐田园,自然是辞职好;要如果抱有别的志向,这职是万万辞不得的。”天洪道:“要按眼前这种暗无天日,满清朝廷,这样昏聩糊涂,做官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本镇受庄中堂知遇之恩,时时刻刻,总想着救民水火,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才不辜负他老人家,也不枉人生一世。倘然真要辞职归隐,今生今世便不免与草木同腐,还能有出头之望吗章兄你想,我这话是不是呢”兴文点头道:“军门怀抱这大志愿,辞职的话,是万万不能再提了。我们如果辞职,岂不是正坠他们的计中但是不辞职,也得有一种应付的方法:第一得保住第十三镇的兵权,千万莫落在他人手中;第二得使祥呈、张豹对于军门不再疑心防备,然后我们腾出工夫来,也好预备一切。最好是如此如此。”他附在天洪耳旁,授以秘计,说这样暂时虽屈尊了军门,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将来我们总有吐气扬眉的日子。天洪道:“这也没有什么屈尊我的,属员对上司,还不是应当这样吗只有款项的事,我一时恐怕凑不出这许多。”兴文道:“不吃紧,卑弁三人,能替军门代凑一半,明天便可以缴上来。”天洪听了大喜道:“如此好极但是叫你三位破钞,我心里总觉不安。”三人齐说这算得什么,但盼将来大事业做成,军门莫忘了同舟共患之人,我们就有得希望了。天洪道:“那是自然。将来本镇如有寸进,也必与三兄共之。”说罢他们告辞去了。天洪忙换上武装战裙,挎上刀,拿了沐恩的手本,亲至督中协衙门谒见张豹。

此时张豹正在家中同庄夫人高谈阔论,述说李天洪怎样被朝旨降调,如今又算是咱们的属员了,早晚必须在他身上,出一出平时的怨气。庄夫人道:“你这人气量太小了,如今既有朝廷替咱们出了气,何必又在他身上吹毛求疵常言说: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你不要小看了天洪,人家那治军恩威并用,比你高明得多。你要一定给他难看,他手下的人要出来对付你,你可是防不胜防。依我的主意,你此后对于他,面子上倒得要格外讨好,不可露出一点痕迹来,这是最要紧的。你不要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张豹恭恭敬敬的,正在听夫人教训,忽见家人冯升,拿上一个手本来,回说十三镇李大人禀见。庄夫人将手本接过来看,见上面只写着“沐恩李天洪”五个小字,便对张豹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从前做镇统,他当标统时候,全没有下过沐恩两个字,不过称一声标下罢了。如今他倒这样谦恭,虽说是旨意将他吓坏,到底心里是存有芥蒂了。你快快出去,好好地敷衍一场,不要摆你那上司的臭架子吧。”张豹诺诺连声,吩咐冯升快请李大人在书房坐,我这就出去会他。说罢换上宫衣,随着就出来会客。见了面,天洪忙跪下给他叩喜。张豹一面搀扶,一面也跪下赔礼。起来拉了天洪的手,说老弟这样客气,更叫愚兄惭愧无地了,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据我想,不过是老弟抱屈罢了。天洪说:“大人说哪里话,以沐恩的资格知识,本带不起一镇人来,如今降调,倒是格外侥幸了。以后无论何事,全有大人在上面指教,这正是成全沐恩,沐恩只有感激,哪有抱屈的理呢”张豹道:“老弟快不要这样认真,愚兄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再兼带十三镇。以后还是老弟自己做主,愚兄决不过问。”天洪又谦逊了几句,方才告辞而去。这一顶高帽子,戴在张豹头上,倒闹得他不好意思接管十三镇的事了。这就是章兴文的妙用。

第二天又凑了一万块钱,托郭二立拿进去,孝敬了祥呈。又额外送了二立两千。祥呈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饶参了人家,反倒送进钱来打点,自己良心总觉着有点对不过。只得将天洪叫上来,当面安慰说:“这全是张军门同你过不去,本部堂无可奈何。俟等早晚有机会,我一定奏请开复。眼前虽然降调,可暂将十三镇改为混成协,你名为协统,其实还是镇统,并且可以不受张豹的节制。俟等过几天,我必替你想法子。”天洪叩谢了,才要告辞。祥呈又对他说:“你且慢着,如今有一样差事得派你去做。再有三五天,督办粤汉川铁路瑞侍郎,就要到省城来了。他是你的老上司,所有打公馆、预备车船的事全委你去办吧。听说你同他感情很好。他当日做湖北巡抚,最不欢喜张豹,所以昨天对张豹说,他不敢应这差事,只好派你辛苦一趟吧。”天洪听了,愕然问道:“请示大帅,那瑞侍郎可是瑞方吗”祥呈笑道:“不是瑞方,还有哪个呢我昨天才接到电报,摄政王爷派他以侍郎督办粤汉川铁路。他已经请过训了,大约三两日就到湖北,你就赶紧预备去吧。”

阅小说的看到这里,必然诧异说:前几回书中,瑞方不是在河南彰德府项子城的别墅中躲避北京的风头吗怎么这时候,又会来到湖北并且他在河南时,是已经革了职的废员,怎么这时候又成了侍郎,督办铁路呢诸君不要心急,听在下详细表白一番。

原来瑞方在河南,自从送走了宋耳顺,他便老实不客气,在盟兄家里住着,直住了两个多月。项子城因为同病相怜,对于他倒是特别优待,终日在园子里饮酒赋诗,倒也逍遥自在。瑞方有时候问项子城北京的情形如何子城总是对他笑,说你还挂心北京做什么反正是一团糟。这些亲贵当朝,还能办出好事来吗瑞方见子城不喜谈北京的政局,以后也就不再问了。这一天吃罢饭,子城托着水烟袋,笑吟吟地对瑞方道:“老弟,你很关心北京,愚兄因为没的可谈,所以一向不曾道及只字。如今却要向你恭喜贺喜了。”瑞方听了,愕然不解,忙问道:“四哥,你说这话,我一字也不懂,有什么喜可贺的劳你这样郑重对我说。”子城道:“你原来还不知道啊实对你说吧,你那对头法部尚书廷杰,他前三天死了。你的案子,当然也提不到了。这岂不是可喜可贺吗”瑞方恍然了悟,不觉拍掌道:“活该活该老天爷真有眼,我看他还有什么本事兴风作浪地害人。”

项子城道:“你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你如果知道了,还要加倍地称愿呢常言说,害人者终归自害。他一生专好拿人家的短,哪知到今日,他自己的短却被人家拿住了。”瑞方忙追问是怎么一回事。子城道:“前二年怡爱仁的案子,你总应当知道啊”瑞方道:“这事我知道得最详细:本来爱仁之罪,不至革职拿问。总因为他的嘴太刻薄,无是无非地结了温则辉的冤家。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当拿钱打点路老头子。那路川霖本是著名的顽固老儿,就知道一味地不徇情不纳贿,却不考查一个真是真非,反倒借此沽名钓誉,糊里糊涂,就把老怡的罪,全给查实了。闹得这位先生,饱尝了二年多的铁窗风味,你说冤枉不冤枉呢”子城道:“原来内中还有这些黑幕,我倒不甚清头,还认着是爱仁罪有应得呢”瑞方道:“什么罪有应得要讲近数十年的绥远都统,真要算爱仁是第一个有为之才。不要说旁的,就是包头、归化,所有的荒地,经他招人开垦的,就有几万顷;至于种树掘井,种种善政,也多半是由他发起;至于从中弄几个钱,哪个做大官的,不是如此,又岂止爱仁呢温则辉参他的原因,是因为一句玩笑话。那一年新正月,都统衙门请吃春酒,温则辉也在座。正在前厅上欢呼畅饮之际,温则辉的姨太太,坐着轿子到都署来拜年。丫鬟将她搀进去,正从厅前经过。爱仁问则辉道:怎么今年如嫂夫人也来了则辉道:因为老妻有病,所以叫小妾出来代庖。爱仁听了笑道:这样,老汉可实行越俎了。哈哈真乃天造地设的妙对。说真了,这不过是文人口头轻薄,一句没要紧的玩笑话儿。偏偏左右的人拍马屁,全随着鼓掌大笑起来。这一笑,把老温笑得满面通红,连席没有吃完他就去了。回到他副都统衙中,大骂了一阵,说我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随将爱仁招垦的事,硬诬为拍卖官地,恶狠狠地参了一折。皇太后特派路川霖查办。在老佛爷意思,本想调剂老路,叫他借着这事,弄几个钱花花就完了。偏偏这位老先生特别认真,同爱仁过不去。爱仁托人过来许了十万银子,老路不但不要,反说爱仁轻蔑了他,赌气上了一道复折,一律实查。在朝廷也转不过弯子来了,只得将爱仁革职拿问,归刑部办理。这就是他从前的历史。四哥你忽然问起他来,难道他同廷杰,又发生了什么关系吗”子城大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位老先生,就坏在拿钱运动上了。你方才说的,是他前半截运动路川霖的历史。我如今再说那后半截运动廷杰的历史。”

原来廷杰府中管事的,叫李有才。这李有才当长班多年,确是此中老手。他自从伺候廷杰,很得上人的欢喜,在廷杰府中当了十几年的差。因为他心细胆小,倒也从无一点过失。这一年廷杰得了一个老儿子,太太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自然乳食不足,便喊着要雇奶娘。偏巧这时候李有才也得了一个儿子,他的妻子熊氏,乳食很足。他看出这便宜来了,便回家同熊氏商议,想要毛遂自荐,到廷杰府去当奶娘。熊氏本是一个极精明的妇人,平常日子,不时到廷府去,给太太小姐请安,知道廷家的势派很大,待下人又很宽,便想着要爬上高枝,何况眼前又出了这机会呢。因此有才同她一商量,她便满口应许。只是自己这个儿子,必须另雇一个奶娘照管。好在他家里有钱,倒也不在乎此。熊氏同有才商议,我们不犯上移船就岸,必须叫他求渡觅船。第二天熊氏借着看太太为名,便到廷府来请安。这时候太太正发愁没有奶呢。说是叫了几个奶娘来,不是长得容貌不佳,便是奶的来源不旺,换了七八个,也没有一个合宜的,老哥儿终日啼哭。太太同廷杰,因为是老年得子,格外疼爱,焦急得了不得。正在这时候,熊氏来了,太太便将这情由告诉她。熊氏道:“太太为什么不早说却叫哥儿受这委屈呢我这里有的是现成奶,来来来快请哥儿饱餐一顿吧。”说罢便将小孩子揽在怀中,把乳头放在他口内。说也奇怪,这孩子立刻不哭了,足吃了一遍奶,便安安顿顿地睡着了。太太又是欢喜,又是感激,立刻将廷杰请来,对他说,一定要留熊氏在府中当奶娘。廷杰自然是很愿意了,熊氏却假作出为难的神气来,说:“家里还有三个月的孩子,如何是好呢”廷杰同太太,也帮着她为了半天难。后来熊氏慨然说道:“我们夫妻俩,平日受老爷太太厚恩,粉身碎骨也报答不过来,如今怎能看着哥儿挨饿呢这样吧,我从今便在太太府中奶哥儿;家里的小孩子,叫他爹托个人照管着,或是喂糕干,或是喂牛奶。不拘怎么样吧,好在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粗骨头贱肉,自有吃食,对付着就活得了。我便一心一计地在府里奶哥儿好了。”廷杰夫妻二人,听她这样说,真是喜从天降,不知怎么谢她,心里才过意得去。又应许情愿拿出钱来,替她家雇乳娘,哺养她的亲生的儿子;又应许叫这老哥儿认她作义母,每月还给她十两银子薪工;三节犒赏,四季衣服,全是特别从丰。从此熊氏便在廷家做了乳娘。

这个妇人非同小可。她来的意思,并非希图每月的十两银子,同衣服赏赐等。她的眼光,早已看准了廷杰是法部尚书,全国的重要案情,俱都归他经管。她想借此门路,拉拢买卖,走跳官司,决是一笔好生意。便暗中派丈夫李有才,在外边兜揽。果然有许多想运动人情的,全不得其门而入,如今有廷宅的奶公奶母,能向堂官说话,谁不争先恐后求她说情这熊氏倒也办理得好,一概现钱交易,不赊不欠。她本是廷宅的红人,更兼廷杰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不要看外面假充清官,其实骨子里也是爱财如命。熊氏便乘虚而入,无论多重要的人情,她在奶哥儿时候,便低言悄语,同廷杰将价钱讲好。一切贿赂,也全由她一人传达,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一年到头,她也不知经手多少案子。听说这一二年,她足足嫌了有十几万,兀自于心不足,还是一个劲地拉拢。这妇人心计既工,手段又辣,人家送了她一个绰号,叫母老虎,又叫赛人熊。廷杰对于她,真是言听计从,恃之如左右手。

这一回也是他们罪恶贯盈,对于三年没人问的怡爱仁,忽然要想生财。本来这个案子,从来没人敢问,罪定轻了,恐怕有人说话;罪定重了,又犯不上结这个冤家。那熊氏忽然想到这案,便亲自去兜揽。本来怡家有的是钱,正愁没有门路。如今有人应许,能向廷尚书运动人情,这真是求之不得,张口便应许了五万,这还是轻减罪名,要如果能抖手开释,宣布无罪,十万银子,全可以出得到。熊氏一听,这真乃财神临门,便同廷杰去商议。廷杰很踌躇的,说他这案子,不同寻常,这是当年经路中堂奏明在案的。历任堂官,都知这件事很不好办,所以明知是一块肥肉,却没人敢伸嘴。怎么如今你竟想到这上来了熊氏笑道:“老爷所虑的,我何尝不知道。但是今昔不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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