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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马儿、柱儿摸摸姨太太的心口还温不温,再把耳朵贴在她嘴上,听一听还有气息没有。两个小孩子如法办理,然后向虎臣道:“姨太太还有一丝出入气,并且浑身如锅底一般的热,只有两只手冰冷。”虎臣道:“看这样子并不是死,你们沏一碗姜糖水来,将她扶起,支开牙灌上一点,或者能缓过来。”随吩咐马儿、柱儿在此帮同赵嫂,伺候一切,自己领着王二、李升退出来。不大工夫,柱儿跑出来,说姨太太已经活了。她自己说眩晕得很,叫把船暂且停住,俟等病好了再开。并叫李二爷替他寻一个医生来。如果没有医生,请一个巫婆子也可以。虎臣只得答应着,自己去寻轮船大班,叫他停船。大班是一位广东人,彼此说话全听不懂。后来用笔写出,大班只是摇头,回写了三个字,是:做不到。虎臣急了,又写姨太太病重,必须停船医治。大班写道:停船有一定码头,一定钟点,不能错规矩的。况且这荒野之间,也没有地方去请医生。你们如果必须停船请医,只好将船驶回汉口,请你们下船,住到栈房里,全都方便,但是船价可不能退还。虎臣到此时,也无法可想,只有先治姨太太的病,比什么全要紧。便对大班说:“你等听我信罢。”于是又去寻赵嫂,领着见姨太太,请示怎样办法。赵嫂出来,说了个请字。虎臣很诧异的,随她进来,见姨太太靠着被褥斜坐着。见虎臣进来,点一点头,指旁边椅子,叫他坐下。虎臣还不敢坐,姨太太道:“李老爷,你自管请坐,前天我说话不好听,你千万不要见怪。早起我的病,幸亏你设法救活,我这心中,说不出来的感激。你快请坐下,不要客气了。”虎臣连说不敢当,我们一个当差弁的,怎敢同姨太太对坐。姨太太病好了,这是大家如天之福,末弁有什么好处,敢劳姨太太这样奖励。但不知姨太太的病,可曾大好了吗姨太太摇头皱眉,说哪里能好得这样快。我本就头昏脑晕,再加上江轮这样波荡,同那汽笛的声音,几乎要把心肝呕出来。请你对船家说,叫他早早停住了吧,省得我心里再难过。并可趁这工夫,请一位医生来,吃一点药,或者也许好了。要倘然没有医生,乡间短不了女巫师婆,请一位来,求她焚香祷告祷告,再吃点炉药,或者也许能好。就请你快同船上的大班去说吧。虎臣摇头道:“半路停船,这事怕做不到。”随将方才同大班谈的话,又向姨太太述说了一遍。姨太太为难道:“这可怎么好呢”虎臣道:“请姨太太自己斟酌,如果能支持得住,船就不必停了;倘然支持不住,只好依从他的主意,将船驶回汉口,在栈房住几天,俟等病好了,再重新定船入川。”姨太太道:“这样我们的船钱,岂不是白花了。”虎臣道:“此时只有治病要紧,多花几个船钱,算得什么。”姨太太道:“我的病实在不轻,要耽误几天,不请人看,恐怕支持不了。事到而今,也讲不得花钱多少,只可先回汉口,再想主意吧。”

虎臣见她决定了回汉口,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答应着下去。他心里却是大不自在。想主帅起旱入川,此时还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一切银钱行李,俱在船上,我恨不得一时同他会面,也免得心悬两地;偏偏他这位姨太太,又闹起病来;据我看,她这病也不算甚重,不见得就不能行路,却一定要回汉口;这一迟延,不定得过多少日子,才能同主人见面。思想起来,怎不叫人心里焦得慌呢再说他们是夫妇,我们不过是宪属,难道她对丈夫之情,还没有我对主帅重吗在虎臣心里这样盘算,哪知瑞方的性命,正丧在他姨太太手里。比如她不在汉口停留,早早由湘入川,一定能走在瑞方头里。彼此会着面,有这三万块钱,还有大家的银钱行李,总共起来,约在四万上下。将这笔款分给杨得胜的一标军人,无论如何,总可留下瑞方的性命。偏偏这位姨太太,带着许多银钱,在汉口养病,自在逍遥,却把她丈夫丢在脑后。直待武汉起义,再想动身也不能了,白白送了瑞方的性命。这就是娶姨太太的下场。假如随行的是正配夫人,无论如何,也必要随丈夫同路,决不肯将瑞方一个人丢在军队里边,自己一个人去寻快乐。由这上看起来,就可了悟纳妾的利害了。何况瑞方是相随多年,生过儿子的;要在寻常只为贪图色欲,偶然买来,更是一丝一毫的感情也说不到了。

这时候虎臣出来,只得去寻大班,叫他下令回船。大班乐得做这好生意,口中答应了,却又写在纸上,为难虎臣说:“看盘司机的,同一班水手,必须加钱,才能掉转得快。”虎臣无法只得也答应了,立刻支出五十块钱来,交给大班。大班欢天喜地地去了。不大工夫,果然将船拨回,并且上足了火,走得飞快,不到两天工夫,便折回汉口。姨太太点名要住佛照楼。好在码头上就有佛照楼的栈伙,一切行李俱都点交给他。至于江汉关税局的人,同虎臣多半熟识,知道是瑞钦差的宅眷,一律免验放行。大家来至佛照楼,特在楼上开了一间头等房间,请姨太太居住。虎臣却在楼下住了一间二等房。其余各男仆,分住了两间三等。赵嫂随着姨太太在头等伺候。一切银钱及重要物件,虎臣主张一律交给账房,姨太太倒也依允了。粗粗地安置以后,姨太太便催虎臣给她请医生看病。虎臣忙向账房打听,医生谁靠得住账房先生仰头想了一刻,说这租界以内的医生,多半是有名无实,专指着吹牛皮,蒙人混饭吃。他们所知道的,就是过一座桥多加两块,过一国租界多加四块。再要听说是钦差大人的姨太太,更要变着方法敲钱:配一料丸药一千块,扎一支神针五百元,信口开河,胡说乱道。其实说到治病,是一点效验也没有。李老爷,你要问到旁人,他们便将自己的亲友熟人荐一位,乐得先挣你几个钱。唯有我这人却与众不同,不知根不知底,昧着良心说话,我是不肯做的。虎臣道:“像先生这样人,真是难得。但不知你贵姓台甫,可是此地人吗”账房先生答道:“在下姓白,是广东新会人。因为我性情板直,他们便顺嘴管我叫白板。我在此地已经十七年了。”虎臣道:“白先生,方才说了半天,你难道一个医生也不认得吗”白先生道:“要请好医生,除非是过江到省城去,武昌城内,很有几位靠得住的先生。院署旁边,有一位栗古香先生,医道很精,我有几次病,全是他看好的。李老爷,何妨专人请他来,这个人一定靠得住。”虎臣听了,立刻派李升过江,到省城去请栗古香。当日太晚了,不曾请到,说是第二天早饭后,栗先生准来。

第二天午后,栗古香果然到了。虎臣迎出来一看,却是一位发须糁白、弯腰驼背的老先生,看神气总有六旬开外。虎臣先将他让至客厅,彼此周旋了几句,然后叫赵嫂去回明姨太太,收拾好了,这才陪着医生到屋中诊视。这位姨太太,一看栗古香的面目,便觉得十分讨厌。但既把人家请来,又不能说不看,只得皱着眉噘着嘴,没好气地将手腕放在炕几上,由医生诊察了一回。偏偏这位栗古香守着六十呼吸的老规矩,诊的工夫很大,姨太太更不耐烦了。诊过之后,仍由虎臣将他陪至客厅。古香道:“姨太太的病,是因为肝火太旺,同人怄了一点气,身上发出燥汗,又被夜间的凉风侵袭,外感很重,内热不清,所以增寒壮热,头目眩晕。急则治其标,如今先须解肌,略见一点汗,然后再慢慢地平肝退热。”说着提笔写了一个方子。虎臣接过来,极口称赞:“先生所说的病源是一点也不错。”封了六块钱,将栗古香打发走了。

才要派小厮去取药,只见赵嫂进来,说姨太太招呼二爷有话说。虎臣进去,一见了面,姨太太便劈头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寻了这个老村牛来他也会看病吗像这样将就木的老棺材瓤子,我看了就生气,还能吃他的药吗”虎臣道:“姨太太你这话奇了,管他年纪老少呢,只能治好了病,便是好医生。要据我看,越是年纪老的,阅历越深。方才他说姨太太的病源,一点也不错,开的方子也还和平。姨太太还是吃了看看,见好便接着往下看,不见好再想法子,请你想我说的是不是呢”在李虎臣,这确是一番好意,他希望姨太太吃了古香的药,急速痊愈,然后好一同起身到四川去寻他的主人。偏偏这姨太太看不中古香,听了虎臣的话,益发火上浇油,捺不住性子,又要瞪眼睛发脾气。继而一想,我在此时,不宜开罪虎臣,将他挤跑了。因为这汉口人地生疏,又带着许多银子,要没有虎臣保护,难保不出什么危险。想到这里,立时换了一种很和平的面目,对虎臣道:“你的话也很有道理,那么我先吃吃看吧。”虎臣见姨太太肯听他的话了,心里很是欢喜,忙退下来,即刻叫小厮去取药。等把药取回来,精心用意地煎好了,赵嫂捧进去,姨太太却拿起来倾在痰桶中,暗暗嘱咐赵嫂,只说我吃了,不准叫外边知道。过了一刻,她却伏在床上,说吃过这药更觉着难过了,在床上来回翻滚,说心慌肚子痛。赵嫂又将虎臣请了来。虎臣急得手足无措,说早知这样,她不吃就完了,何必硬劝她吃呢。停了一会儿,姨太太抬起头来,说这也不能怨你,本来我这病非药可医,你快去请一位跳神师婆来,叫她看看,我是冲撞了什么神仙及早许愿祷告祷告,我这病就好了。虎臣向来不信这些邪魔怪道,但是姨太太既病成这样,又不能袖手不管。只得答应着说:“我这就去请,姨太太忍耐着等一刻吧。”随退出来,心中打算,说这真是难题了,我从来不认得师婆子,却向什么地方去请呢看起来这汉口未必有。因为汉口多半是外国租界,租界里边,是向不准他们居留的。看起来还是得到省城去请。但是偌大一个省城,知道哪里有这种东西,如果挨着门去问,也太是笑话了。到底姨太太既非此不可,我只得去寻一个来,搪塞搪塞。也罢,先到省城访问一回,要真个没有,也算尽到我的心了。想到这里,便喊过柱儿来,跟随自己前往。柱儿本是一个极顽皮的小孩子,听说带他到省城去,十分欢喜,连蹦带跳的,随着虎臣过了江。

二人先到城里一个饭铺吃饭。虎臣因为心中烦闷,多喝了几杯酒,带着三分醉意,问堂倌道:“你会看香治病吗”堂倌白瞪着两眼,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迟迟顿顿地答道:“小人就会端饭端菜,烫酒抹桌子,伺候老爷们用膳,哪里会治病呢”柱儿接口说道:“我们老爷问你,这里有看香跳神的没有打算要请一个治病。你要知道,不妨举荐一个。”堂倌这才恍然了悟,忙答道:“有有有,这里有鼎鼎大名的何仙姑,轰动全城,没有不知道的。连总督衙门,全用大轿接她;张统领公馆,更是自由出入,老爷怎么不知道呢也罢,老爷必是新来此地,所以没听人说。要不然,这样大人物,连几岁小孩子,全知道她是神仙,难道有病的人家,还用向人打听吗”虎臣一听,不觉喜出望外。他并不是表示欢迎,是欢喜借此可以销差。忙追问这何仙姑的来历,及现在的住址。堂倌道:“说起来话很长呢,好在这时候没有多少客座,小人不妨将她的历史详细说与老爷听,保管比听大鼓书还有趣味呢。”柱儿好奇的心胜,催他快说。堂倌饮一口茶,润润喉咙,方才说道:“要问这何仙姑的历史,来头很不小呢。她本是荆州驻防旗人,她的公公做过副都统,名叫和顺。她丈夫是一个武进士,挑过乾清门侍卫,名叫和魁。她随丈夫在北京多年,专好修炼道法,曾拜过龙虎山张天师做老师,能书符画咒,遣将拘神。无论什么难治的病,全能手到回春。又能知道三生,前生有什么来历,今生有什么因果,来生有什么孽罪,她全能替你解救弥缝。因为她能过阴,到阎王殿上翻看人的生死簿,买通了崔判官,暗地替你涂改。比如你的寿数该当是四十八岁,她能设法替你改成八十四岁;你应当害重病,她能替你改成轻病;你应当有大灾,她能替你改成小灾。诸如此类,难以枚举。她从前本不肯出来看病,必须近亲朋友专诚致敬,用高车驷马将她迎了去,至再地恳求,才能施展法术。至于素不相识之家,就是出千金重礼,也休想她正眼看一看的。后来因为丈夫死了,据她说,这是阎王示罚,因为她不肯济世活人,所以将她丈夫叫去,叫她青年守寡。她因为这个,才回到湖北来,励志行道。凡有请的,概不拒绝。总督祥大帅的七姨太太,督中协张统领的太太,全害过很重的病,都是她看好的,听说已经拜了干姐妹了。似这样女神仙,世界上真是少有。”堂倌唠唠叨叨,说个不休。虎臣在旁边听着好笑,忙拦道:“算了吧你这是替她传名,还是替她登广告呢她倒是住在哪里你快快地对我说了,我好去请啊”堂倌笑道:“真是,我说了半天,怎么不说她的住址呢因为她是一位神仙,所以住的地方,也是神仙胡同。这神仙胡同,离蛇山不远,你老到山底下打听何仙姑,没有不知道的。”

虎臣将住址问明,也不再听他那些谈话,便会了饭钱,带着柱儿,直奔蛇山的前面,向一位老年人打听神仙胡同在哪里这老人停住脚,先向虎臣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慢吞吞地问道:“你这位先生打听神仙胡同,莫不是要请什么何仙姑吗”虎臣忙躬身答道:“正是。”那老人咳了一声道:“你既问我路,我知道总应当对你说,不过你请的这个人,是一个害人精,要从我嘴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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