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就是咱们满洲旗人。因为他们标的是五族平等的招牌,这五族之中,自然以汉、满两族为最重要,汉族不必说了,人家原是一气,唯独我们满族,从前本立在主体地位,如今形势一变,连客体全不如了,然而满族的内幕究竟如何,在他们眼光中看去,自然还认着有一种潜势力,决不可侮,因此便想用怀柔手段把这种势力消化了,免得将来再有什么意外反动。在人家本是一种老谋深算,故此对于我们旗人,非常的表示欢迎态度。他们正当这时候投了去,还愁没有一个干事当当吗”联星不等他说完,便追问首先投了去的是谁呢锡龄道:“这个还用问吗你仔细想想,平素对于保皇最热心,口头上也喊得最有力的是哪一个如今甘做贰臣去投降人家的,当然也就是他了。”联星想了想,说:“第一个一定是纯卓先,对不对啊”锡龄鼓掌道:“大老爷真圣明。不用三猜四猜,只一猜就猜着了,可惜还不止他一位呢”联星道:“不用说,第二个一定是龙子春、文伯泉那一干人。”锡龄点点头,说:“一点也不差”要提起这一段历史很长呢
原来自去年腊月三十日夜里联星同他们决裂分手之后,这些人面面相觑,也很觉着无味。有那急于回家过年的,便早一步走了。单单就剩下纯卓先、文伯泉、恒石风一干人,主人龙子春陪着他们预备了几样年菜,请他们在这里度岁,并且商议以后应当进行的事,别等民党来到了,措手不及,我们必须有一个防患未然的法子,倘然保皇保不成,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不住,那才冤枉呢纯卓先一手把着酒杯,只是微微地发笑。龙子春道:“看这神气,纯二哥一定有成竹在胸,毫无可虑。你何妨指给大家一条明路也省得提心吊胆呢”纯卓先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方才抬起头来,望了望龙子春,笑道:“子春,你何必这样胆小呢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次国民党到北京来,正是我们升官发财的机会,但看你会做不会做便了。”子春道:“方才你所说的,多少我也了解一点。不过这种资格,只有你同石风两位是完全具备的,照我与伯泉一干人,不过仅仅有个旗官的资格,既不能冒充留学生,从前又同他们党人没有拉拢,临时愣跑了去投降,人家信得及吗”此时卓先尚未答言,石风便抢着说道:“这一层没有什么为难的,将来我同卓先可以介绍入党,不过那一笔入党费,可得你们自己筹划,我们是垫办不起的。”石风说到这里,卓先便插言道:“着啊我所发愁的也就为这一样。他们民党中人哪一个不爱钱早把我们这一群旗人看成肥肉,要不迎头给他两口吃,他们能够善罢甘休吗”龙子春才要答言,文伯泉早抢着说道:“什么他们还要钱吗别人有钱给他,我文伯泉却是一文不名,杀剐徏流,只好随他们的便”卓先听伯泉出头反对,连忙向他飞了个眼色,伯泉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石风道:“伯泉,你哪里知道这内幕的情形呢我同卓先在日本住过好几年,所有他们的性情嗜好早就琢磨透了。在海外奔走时候,无论到什么地方第一步就是筹款,实在没的可筹,便开演说会,还要卖三块钱一张票呢如今功成名就,来到北京,焉能够轻轻放过呢”石风这样一敲打,文伯泉是不说什么了,龙子春却很发愁的,说:“照你二位这样说,不花钱是决计不行的。不过照我做了二十年穷京官,哪有许多钱应酬他们呢”恒石风不等子春把话说完,便拍着他的肩叫了一声:“龙二哥,凭你这样漂亮人,怎么是这样固执起来有小弟同卓先在头里,还能叫你为难不成”卓先也帮腔道:“这话对啊我同石风跟民党一班要人全是老朋友,并且当初也是极要好的,如今见了面当然要特别欢迎。我们介绍的朋友他们当然也得特别优待。虽说到了吃紧时候,得点缀几个钱,究竟与旁人不能一概而论。比如出在旁人身上,得用一万块钱,我们自己朋友有个三千两千的,也就能敷衍过去了。你虽然是一位穷京官,究竟区区之数,还不至十分为难。何况同他们接近之后,将来想做官也容易,想当议员也容易。眼前花几个钱,将来仍旧找得回来,虽不敢说一本万利,多少总要赚几个下腰,似这样有盈无亏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纯卓先这一席话句句打入龙子春的心坎,不觉手舞足蹈起来,又请教恒、纯两人,究竟是做官的好,还是当议员的好两人异口同音,全说当议员好:“当国会议员,便是一条做大官的终南捷径。就以子春哥的资格说吧,你原是一位现任的监察御史,要按程序说,只能外放知府,连道台全够不上。假如你要当了一任国会议员,运动得好,便能外放民政长,至不济也能放一任兵备道。要是内用呢,纵然不做总长,也可以做各部次长,比你那个御史岂不强得多吗”这一席话益发把子春说乐了,自己悠悠忽忽仿佛当时就做了民政长。大家乘势又举起酒杯来,祝他成功,这位老先生,便放开量痛饮,不大工夫,已经玉山倾倒,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这时天光已经发亮,卓先一干人不辞而别,个人坐着个人的包月车子回家过年。偏偏冤家路窄,纯卓先无意中却撞见了金戈二,只好求丁元珍疏通、和解,结果却被元珍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便是前几回书中所叙的节目。
卓先经这一次教训之后,心中十分懊恼,怎么这样倒霉,处处全碰着冤家对头呢不管他,还是进行我个人的事情。于是天天探听民党的重要人物有什么人到京。也是活该纯卓先应当露脸,这时北京的民党支部,正在入手组织之时,正副部长是田通、柏玉环,这两个人在民党中素称激烈分子,从前在日本留学时,纯卓先同他两人是在一个校中,彼时卓先正负着敬亲王的使命,刺探民党中一切举动,他便也投入铁血团同盟会,终日大唱革命,因此柏、田两人,便引他为知己,三个人还是换帖的弟兄呢没想到纯卓先毕业回国,竟现了原形,恢复了本来面目,田、柏两人也曾三番五次地写信骂他,他却有一个好法子,只是概不答复。却没想到这次革命成功,田、柏两人却跑来北京,组织党部。纯卓先听见这消息,非常高兴,继而又一想,这两人虽然同我是拜盟兄弟,然而后来已经决裂,闹得冰炭不同炉,我此时若贸然去见他们,一定挡驾不见。纵然见了,难免他们的讥笑呵叱,岂不是自讨无趣吗但是不入虎穴怎得虎子也罢我只得先用一点手法试试看。他想到这里,便在惠丰堂饭庄,特定了一桌燕菜席,拿着自己的片子,派人送到党部,说明是送给田、柏两位老爷的。送去之后,他心里还忐忑不定,拿不定人家准收不准收。万没想到居然收了,还带回两张名片来,另外赏了来人两块钱。
纯卓先真是喜出望外,当日晚间,他便亲自去拜访。田通出门去了,只有柏玉环在家里,真乃十足的面子,亲自迎出卓先来,紧紧握着手,叫了一声:“三弟”卓先说:“小弟自听见大哥同田二哥到北京来,真是喜而不寐,恨不得即刻前来,给两位哥哥请安,偏巧部里有一件公事,立等起稿,越急越做不成,好容易才脱了稿,没等核下来,我就赶快出门了。”柏玉环笑道:“难得三弟这样惦念着我们,咱们屋里谈吧。”两人走进屋里,卓先便问田二哥怎么不见,柏玉环叹了一口气,说:“他出门去了,你不见他也好吧”卓先假作惊诧,说:“这是什么道理呢”柏玉环道:“你原来不知道,他还是当年的脾气,丝毫没改。就因为你以前那一点缘故,直到而今,还是念念不忘。我也曾替你解释过多少次,怎奈他的成见太深,总不能根本化除,你说这事可怎么好呢”卓先假意做出一种很难过的神气来,说:“小弟真是不白之冤我怎么能那样没心肝呢我的原意,本想要做徐天麒第二,却没料到始终不曾得手。假如要是得手,我早就轰轰烈烈地做一场了,还能挨到今日吗大哥是知道小弟心理的,所以肯特别谅解。二哥的脾气,向来疾恶如仇,总认着小弟是甘心当满奴,不肯效忠民党,这真真是屈枉死我了。其实我也不能怨他,谁叫我是蒙古旗人呢殊不知蒙古同满洲,本是世仇,我们两族的仇怨,比汉族还深呢我恨不即刻推倒他,才出了这一口数百年的怨气。怎么还去报效他们呢我只有求大哥把这番意思向二哥恳切解释,弟兄们千万不要稍存芥蒂才好。”柏玉环听他这样说,只是微微地笑,后来听他要托自己向田通解释,便大包大揽地说:“三弟,你只管放宽了心,这事全交给哥哥我了。”两个人又密切地谈了许久工夫,方才告辞去了。从此纯卓先便天天到党部来,但是会见的仅止柏玉环一人,田通却始终不见他。他心里总是满腹狐疑,不知究竟是一种什么意思。有时向柏玉环探听,柏玉环也只是含糊其辞,总得不着要领。因为田通不见面,所以他想在党部活动的话,也有点不好开口了。
这一天,柏玉环忽然请他吃晚饭,两人同到煤市街悦宾楼,寻了一座极幽静的房间,并无第三人加入。两人喝着酒,柏玉环对卓先说:“我有一点小事,在饭馆里不便细谈,等回头吃过饭,咱们到石头胡同三喜小班金喜的房中,那里僻静,再细细地谈吧”卓先听玉环有事同他相商,真有点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忙连声答应,说:“大哥有什么事见委,小弟理应效劳。”柏玉环微微一笑,说:“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因为你同田二弟始终隔膜,如今借这机会,给你们解释前嫌,免得长久犯僵,也是为朋友一番苦心,想来你一定也是很赞成的。”卓先听了,自然更是投其所愿,连连称谢,说:“大哥对待朋友,向来是古道热肠,何况我们同盟弟兄,当然更关切了。至于田二哥的事,就同小弟本身的事一样,那还有什么说的”柏玉环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两人放开量地喝了一回,然后吃了几个蒸食,喝了两碗稀饭。卓先一定要候账,玉环说:“原是我约你出来,咱们自己弟兄,有什么可争的。”
他付过钱,两人一同出来,好在全有包车,只说了一句:“石头胡同。”便如飞地向西跑去。柏玉环的车夫,知道他主人必上三喜小班,所以不用吩咐,拉到三喜门前就把车停住了,卓先的车子,当然也一同放下。二人下了车,柏玉环是来熟了的,门房都认得他,便高声喊叫:“柏老爷来啦”金喜姑娘打帘子,一声未了,早有一个丽人揭帘而出,婷婷袅袅地迎着他们两人,笑向玉环道:“你怎么两三天不来又在哪儿招呼人啦”又向卓先问:“这位老爷贵姓”卓先答说:“姓纯”三人同到屋里,金喜还至再追问为什么不来,柏玉环说公事太忙,金喜把嘴一撇,说:“什么公事啊怕不是有绊着腿的。”卓先忙替解释道:“没有这事,柏老爷对我说,在北京城只认识你一个人。委实因为党部里新来了几位朋友,商量紧要公事,今天偷工夫跑出来,还瞒着他们呢”金喜笑道:“谢谢纯老爷,你就替我监视着他吧”卓先忙躬身道:“卑职谢委谢大人的栽培,以后必当竭力报效。”招得玉环同金喜都笑了。紧跟着跑厅的沏上茶来,两碗茶尚未斟完,就听外面喊着:“金喜姑娘的条子,福兴居。”金喜送过茶来,向玉环道:“真讨厌,正想同你说几句话,条子又来了。怎么这样巧呢”玉环道:“你只管请便,我同纯老爷慢慢谈着,等你回来。”
金喜走了以后,屋中只剩下卓先、玉环两人,卓先便问玉环:“方才大哥说有事同我商量,不知是什么事”玉环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因为眼前已经到了国会选举之期,这正是我们党中唯一的工作,因为本党前途能否发展,就看选举的胜利如何。听说共和、民主、进步三党暗中有合而为一之势,假如这三党真个合并了,我们民党,根本上就得失败。头一样以三党对一党,我们的人数,当然没有他多;第二样共和党中,全是一班旧官僚,这些人手中当然富有金钱,我们绝对赶不上的。本来选举这种事,第一要以金钱为最大问题,假如这个问题不能根本解决,简直就不必办党了。纵然勉强去办,结果也必归于失败。咱们党中,旁的事全有几分把握,唯独金钱,却是一分把握也没有。你看怎么好呢”卓先听他说了这半天,还不曾到题,便逼进一句,说:“既然没有钱,就得想办法啊”玉环拍着大腿道:“着啊办法是最要紧的了然而办法两个字,又谈何容易呢咱们党中的人,全是一班穷光蛋,奔走了多少年革命,到处同讨饭的叫花差不多,如今才吃着一碗舒心饭,要叫他们拿出钱来办选举,除非是唱一出花子拾金,半空掉下大元宝来,哪能有这事呢所以必须临时筹几个钱。我倒是借着了一笔,虽然不足,对付着还够买几张票的。唯有咱们那位二爷,他简直是一钱不名,这几天愁得连饭全不能吃,你说可怜不可怜我想你在北京多年,各方面全有拉拢,可以替他想一条急法子,先抓个一万八千的,不怕是过了选举,咱们再想法子还人家。就是出上几分息,也没什么要紧。这种事除去老弟,再没有第二人能办,就请你多偏劳吧”卓先不假思索,便应道:“能办能办并且小弟还有一条最妙的法子,是我们当选,却叫别人拿钱。既不用出息,更无须偿还,大哥请想,这法子不更妙吗”玉环鼓掌道:“到底是老弟足智多谋,真不愧桑孔再世但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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