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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投机,只得揭过去,用别的话来遮掩,说:“都老爷您许饿了吧想吃什么我早一点给您要去。”子春道:“两张清油饼,一碗烩鸭腰,一碗酸辣汤。”于三高声吆喝下去了。

菜饭还不曾上来,忽听楼底下有卖报的扯着嗓子喊道:“龙太太的新闻龙太太跟人跑的新闻”这两声恰恰打入子春的耳鼓,酒也顾不得喝了,忙喊于三:“快买一份报来”于三三步并两步地追至大门外,将报买来,双手呈与子春,子春接过来,直着眼寻找,好容易才寻着一个题目,是红燕同飞,只见下面载着一条新闻,新闻的内容说:御史龙子春之夫人名赛飞燕者,轻盈袅娜,不愧掌上美人,而且性喜风流,每日必到戏园观剧,因此与唱花旦小桂红者结不解之缘,双宿双飞,俨如夫妇。昨日二人竟携手同逃,闻带走金珠首饰,价值万金,有谓其赴上海者,有谓其走关东者。小桂红在该园之合同,尚未届满,闻该园主人,现正派人四处寻觅,拟与之提起诉讼,以便追回所骗之包银云。

于三一手托着两碗菜,一手托着两碟饼,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来,原想送至龙老爷面前,好供他吃用,却没想到才一进屋门,这位龙老爷忽然狂叫了一声,仰面朝天,躺在楼板上。吓得于三把手中的饼菜一齐扔在地下,哗啦啦乒乓,碟碗俱摔为粉碎,流溅满地。于三此时也顾不得拾家具,忙过来搀扶子春,想把他抱起来,哪知四肢已经直挺,哪里抱得动只得推开楼窗,用力将高二喊上来,两个人七手八脚,才将子春扶起。只见他口吐白沫,两眼歪斜,于三说:“不好龙老爷是中风了赶快打电话将他家人叫来,好送他回府倘然死在这里,我们一个小饭馆,可担架不起啊”高二道:“太太不在家,他家里哪还有主事人吗”想了想,说:“有了,先把大老爷请来吧”立刻给理藩部打电话,请子敬即刻快来,二老爷在福源居中风,很危险呢子敬正在办公,听见这个消息,哪敢怠慢,抓了一辆快车,飞跑出城。不大工夫,来到福源居。一看兄弟这样情形,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忙从就近寻了一架抬床,雇了两个妥人先抬回家中。

到了家中,子敬把孙升、高二、杨嫂这三个男女仆人,叫至面前,追问太太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老爷为什么大早地跑到南城外边,怎么冒冒失失的就会病成这种样子我记得他平日并没有这种病,到底是因为什么受的病呢孙升同高二全回说不知道。杨嫂嘴快,将这几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全对子敬说了,又把砸破了的木匣,也送至子敬面前,说:“这件东西就是起祸根苗,请大老爷好好保存起来,将来老爷倘然有一个好歹,太太不回来,只好就拿这个木匣儿给他殉葬吧”子敬道:“你何必说这样丧气话事到如今,还是先给老爷治病要紧。这左近可有靠得住的医生吗”孙升说:“灵光医院最有名,并且徐先生是皇宫的老太医,何不先把他请来看看。”子敬吩咐高二立刻拉车子去请,孙升说:“我的大老爷,你还是叫一辆马车去接。当大夫的,哪一个不是势利眼人力车到门前,不定要候几个钟头呢”子敬答应,说:“你看着办吧”马车的效力,果然比人车大,不大工夫,居然把徐灵光请了来。诊过脉之后,灵光只是皱眉摇头,对子敬说:“都老爷的病,实在不易为力,他这是急气攻心,引动了真痰,在医书上说,这叫作真中风。与类中风迥乎不同,类中风治理得法,几剂药便能见效,真中风无论吃什么药,也不容易收功。我只能尽力治,能否救得过来,实在没有这种把握。”子敬听说没有指望,又是伤心,又是痛恨,把他弟妹的历史详细全对灵光说了。

灵光只顾在龙宅听这一段风流历史,却忘记了王翰林家还在等他看病。等从龙宅出来,已经日落平西,索性回家,连王宅也不去了。哪知才一进胡同口,却见许多人拥在自己门前,乱哄哄的,大嚷大闹。灵光心说,怪啊什么事跑在我家门前吵闹自己索性跳下车分开众人,要想问一问是什么事,冷不防人丛中跑过两个人来,一把抓住灵光,大声喝道:“咱们打官司吧你耽误了我们的病,我们的病人已经咽气了这如同你亲手杀的一样,咱们就去打官司吧。”灵光骂道:“放屁我连你家的病人全不曾看见,凭什么赖我害死的呢”那一个也骂道:“你才放屁呢我们是王翰林的小舅子,从早晨就来接你看病,偏偏你是势利眼,先坐马车到龙宅去,却不到我们家来,如今我们姐丈死了,这官司不朝你打朝谁打呢”灵光本是滑稽派,专好同人开玩笑,他听人这样说,便笑道:“原来是两位舅老爷,失敬失敬你姐丈死了,真真可惜,但是不答应我,我可有什么法子赔你一个姐丈呢”唐义、唐智本来也是两个光棍,他哪里肯受这奚落,立刻举起拳头来便要打灵光,幸亏灵光门前,有一个站岗的警察,忙过来把两人拦住,说:“你们不要胡闹,徐院长是总监的近人,要打了他,提防着半年苦力。”常言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他两个人听警察这样说,早不觉软了一半,说:“老总你评评这个理,我们因为急病请他,他不去也应当时回复我们,为什么要耽误一天把病人给耽误死呢这个我们当然要不答应”警察道:“你们令亲,究竟是真死,还是有一点气儿呢”唐智说多少还有一点活气,警察说:“既然这样,我劝徐院长去看看吧,那不是行好呢”灵光连连摇头,说:“这个办不到。我今天已经看死一个了,不能从我手里,再死第二个。这种中风急病,是决然不会好的。快快回家,给他预备后事,不必花冤钱请医生了”灵光说完了,赌气跑进家门,叫听差的把大门关闭,自己走进客室中,在沙发上歪着身子一躺,只是呼呼地喘气,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今天真是该倒霉出门不是遇着死鬼,便是撞着对头。”又骂听差的张升:“天到这般时候,怎么还不开饭难道都死绝了不成”张升开上饭来,他又嫌菜做得不好,把厨夫老温叫上来,又臭骂了一顿,闹得人仰马翻。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咚咚有人敲大门,用尽十分气力,比敲鼓还响。灵光可真急了,说:“快去看看什么混账王八羔子敢这样擂我的门”张升把门开了,门外的人也不等回话,便一直跑进来,张升认得是福少爷福绵,同他主人是世交,所以也不阻拦,只紧紧跟在后边。福绵一直跑进客厅,一见了灵光的面,也不请安,也不客气,便高声叫道:“大叔您害苦了我啦您就是赔我房子吧”灵光听他这样没头脑的话,又是生气,又是可笑,说:“老贤侄,你先请坐,什么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要害你们,等不到今日,早就下手了。你这是从哪儿说起呢”福绵气急败坏地说:“大叔您原意本是为我好,所以才把臧疯子送到我们家里。他自从搬过来,两三个月不给房钱,这也不必说了,我们的房子,他还任着性儿胡糟蹋,玻璃也打破了,窗户也拆穿了,地板也砸塌了,顶棚也戳掉了,这还都不用说,如今索性出来人命啦他的大小姐,昨儿夜里竟吊死在我们的上房里,也不报官请验,今天就私自装殓,抬着去掩埋了。他的大女婿,说是老头子给逼死的,一定不依不饶,要打官司。老头子装作没听见,硬主张着埋了,闹得满城风雨,区里派巡警,质问房东,说如果有人命,房东得负完全责任。大叔您请想,我们的房子是脏了,还得跟着打人命官司,这个我如何受得了啊您快打正经主意吧要不然,将来到了官面上,我可把您举出去,房子是您给赁出去的,臧疯子是您的好朋友,您就负责任吧”

福绵在旗人子弟中,本是一个最胆小怕事的人,他平素对于灵光真是敬之如神明,畏之如师保,为何忽然间竟会翻转面皮,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原来也不能怪他,因为当日灵光把臧疯子送到他的家中,明明是嫁祸东吴。这种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休想叫他安分守己地好好过日子,他的疯病一发作,天不怕,地不怕,无论人家什么样值钱的东西,他也随手毁弃,不如粪土,何况一个旗人的家里,在他眼光中看去,更是蒿草不如。他自从搬到福绵的跨院中,福绵真是拿他当神圣一般看待,各屋中的粗细家具,全是福家现成的,甚至连字画钟表,床帘帐幔,铺盖枕头,以至脸盆痰盂,手巾香皂之类,全都替他预备了一个齐齐全全,并且从自己宅中拨两个听差的伺候他,早晚两顿饭,也是从宅里给他送过去。按说主人这样周到,直然同属僚伺候上司差不多了,在少有人心的,得怎样感激人家哪知他不以为恩,反以为怨,不是嫌菜饭做得不可口,便是嫌听差伺候得不周到,有时候犯了脾气,墙上的字画,可以随便扯碎,桌上的钟表陈设,可以随便向地下摔,闹得屋子里一塌糊涂,连一个下脚的地方全没有,却又不许听差的收拾。上房的玻璃窗户,全被他打碎了,眼看到了三九,如何还能住得他便搬到前面客厅去住,前面客厅,是五间明着,非有极大的洋炉子,在三九时候,简直一刻也不能居。这位臧先生也真是天生的一种怪物,他的体质竟与常人不同,在这大的屋子里住着,不许生火,一个人在铁床上一躺,能够七天七夜不起来。吃饭在床上吃,喝水在床上喝,出恭撒尿也完全在床上办理。恭桶夜壶,就放在床头里,哪时用伸手拿来,闹得这客厅中直同茅厕坑一般无二。听差的除去给他送饭及倾倒尿屎之外,轻易不敢进来,因为那种气味真使人退避三舍。他这样住了一个多月,把房东气得终日咒骂,只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把他送走。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来了一个救星,你道这救星是谁原来是臧汉火的亲生女儿臧智珠同她的女婿唐文焕,一同到北京来伺候汉火的起居。汉火生平只有这一个女儿,是原配高氏生的,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当年随汉火在西洋留学,便自由结婚,嫁了留学生唐文焕。汉火本是旧学中人,对于男女婚姻自由根本上并不赞成,因此父女的感情很不融洽。后来她生母高氏死了,汉火原矢志终身不娶,偏偏遇着了一个终身不嫁的杨笑涡,两个人全在半老之年,竟会发生了恋爱。杨笑涡因慕汉火是一位大名士,汉火也很佩服杨笑涡的学问,两人居然正式结婚,订了百年之约。哪知成婚之后,杨笑涡竟自大失所望,因为汉火的性情,既非常乖张,而他那一种污秽垢恶的身体气味,尤难使床头人满意。因此汉火到北京来,杨笑涡不肯相随,后来听说汉火遭了事,几乎把性命送掉,杨笑涡总还算不错,给项大总统拍了一纸求情的电报。她这篇电报,作得哀感顽艳,同明朝张氏夫人代她丈夫杨椒山赎死的书大致差不多,当时颇传诵于士大夫之口。因此汉火认他这位夫人对他的爱情仍然存在,所以恢复自由之后,便给上海去电报,请杨笑涡来北京同居。哪知这位杨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春申一步。她却撺掇女儿智珠同女婿唐文焕到北京去,照应汉火的起居。智珠夫妻两人,正在上海住得不耐烦,想去北京玩玩,听杨笑涡一说,便慨然应允,只是经济困难,缺少盘缠。杨笑涡慨然拿出三百块钱来,给他们添补衣服,下余的作为路费。原来笑涡是世家小姐出身,曾擎受她父亲半份产业,足值二三十万元,一个人办了一座私立女学,她躬任校长,自自由由地专心于教育事业,较比同汉火度那种肮脏生活,倒是快乐得多,所以她绝不想到北京去,乐得拿出几个钱来,把智珠夫妻送走,也省得在上海这地方,终日游手好闲,还得笑涡供给他们嚼用。

两人辞别了笑涡,坐船到天津,在天津住了一个星期,所有各租界娱乐场,全逛到了,然后乘车至北京。好在汉火住的地方,他们在信中早就知道了,因此一下车便投奔了去。听差的见是小姐同姑爷到了,哪敢怠慢,立刻向汉火回禀,此时汉火正打开他那随身带的小箱查点钞票,每月八百元,三个月一共二千四百元,总统府又刚刚送来一千二百元,是八百元的薪水,四百元的煤炭费,合计起来一共是三千六百元了。他正在一沓一沓地点着,听差上来回话,他心中就有些不痛快,听差的又一提小姐、姑爷来了,更有点火上浇油,赌气票子也不点了,仍旧锁在箱中,说:“叫他们进来好了。难道还等我去迎接吗”少时智珠同文焕走进来,屋中尿屎的气味把两人熏得倒躲,硬着头皮,走到他老人家面前,双膝跪倒,行了一回叩见礼。因为这是汉火的家法,晚辈见长辈,必须行此大礼,错了规矩,他当时就要打骂的。唐文焕此来,本是有求于他,只好耐着气儿,随夫人下了一跪。汉火说:“你们起来吧”两人站起来,侍立在一旁,汉火问智珠道:“你娘为何不一同来”智珠道:“我娘也快动身了,因为学校的事,找人代庖,尚未交代清楚。派我们两人先来,一者是恭候父亲起居,二者是收拾收拾屋子,料理料理家务。省得她老人家来了,一切事都不就绪。”智珠说了这一套诳话,是深知道她父亲的脾气,如果说她娘永远不来,当时犯了疯病,不定闹出什么花样来,莫若先用假话搪脱,使他心中抱有希望,就是他们夫妻两人,也可以得到一点实惠。果然汉火听了,脸上的颜色略为和蔼,对智珠说:“既然这样,你们先到上房去收拾收拾,权且住下。如果没吃饭,叫辘轳炮给你们开饭。”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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