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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算来了,又有法源和尚,在一旁侍候他更衣,只得硬着头皮,换上孝衣,戴上梁冠,一手执哭丧棒,一手持引魂幡,在棺前四起八拜地磕了一回头,然后向联桂说道:“我这差使,算当完了吧你可以允许我脱下这身衣裳,恢复自由吧”联桂只是摇头,说:“不成功,少时就要发殡,你还得在大街上,当一回孝子,直到入土为安,才算你的责任终了”卓先倒吸了一口气,说我今天真钻进倒霉洞了,怎么这孝子也当不完了呢少时杠房的人全来齐了,请示联桂什么时候出堂,坟地究竟在什么地方,联桂说:“这就出堂。你们众位,抬着我哥哥,只在大街上绕一个弯,仍然抬回庙中,就埋在这庙后的菜圃里。你们的事,就算办完了。该多少钱,我一个也不少给,并且还额外给赏钱,你们这就下手做吧”法源和尚一听这话,便将卓先拉到一边,说:“纯老爷,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无原无故地抬进庙来,又无缘无故地抬出庙去,转眼却又仍然抬回庙来,简直拿我们这庙,看成一座耍猴的场子了。我们这庙里,停过许多中堂尚书,也没照这样捣过乱。纯老爷,你至少得给我三百块钱香资,每月还得出十块钱地租,要不然,就不必在这庙里埋。”卓先道:“岂有此理我又不是事主,凭什么朝我要钱呢”法源笑道:“你不是事主,为什么承重呢你自己看看头上戴的什么身上穿的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你要脱干净那像话么”卓先被他问住,有心分辩几句,一想使不得,这个宗社党的底,要叫法源知道,我更不得好日子过了,还是牺牲几个钱,可以免去许多是非。遂向法源说:“你只管放心,事完之后,我必多给香资。只是每月地租,送你四块钱很不少了,什么事七尺长的地方,就要十块钱人家租一间房子,该花多少呢”法源见他应了也不便再争,此时杠夫已将棺材抬起,走出庙外去上棺罩。

联桂同卓先在棺前导引,一个大声哭着哥哥,一个却大声哭着爸爸,庙里庙外,许多人拥挤着观看,无不以为新奇。因为棺材前面,明明标着死的人才三十一岁,那位承重孝子,却有四十上下年纪,这岂不是一件从来未有的奇闻吗内中还有认得纯卓先的,知道卓先的父亲久已物故,为何贸贸然又有了爸爸这更奇了因此围观的人一刻比一刻多,简直把这棺材,同那承重的孝子,围了一个风雨不透。闹得抬杠的人,全都寸步难行。后来还是法源央求门前警察,手执指挥棍,把闲人驱逐开了,放出一条路来,棺材这才缓缓地前进。卓先借这机会,便止住他那哭爸爸的悲声,哪知联桂偏不答应,在后面用脚踢他,说:“你倒是哭啊什么时候入土,才准你停声呢你少哭一声,我便敬你一脚。”卓先无法,只得爸爸、爸爸的,又干号起来。正在号得起劲,忽有人一拍他的肩头,说:“纯二哥,你们老太爷是什么时候故去的怎么也不给我讣闻,难道就不许我吊一吊吗”卓先抬头观看,只臊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有一个地缝儿也钻进去。原来问的人,正是他那对头丁宝珍。宝珍是从礼拜寺回来,从此经过,正赶上这一幕喜剧。他生平专好拿人取笑,嘴里无德,如今得着这机会,怎肯放过跑过去一周旋,闹得卓先张口结舌,哪能答得上来只好抹稀泥,说:“丁二哥,一言难尽,改天我必详细告诉你你今天饶了我吧不要赶尽杀绝了。”宝珍哈哈大笑,说:“你真走红运呢有这许多爸爸,还愁没人疼吗快哭吧别耽误工夫了。”说罢他这才扬长而去。卓先仍旧一声挨着一声地干号,直号了一个大圈,方才折回龙岩寺。和尚把他们引到菜园,早有仵作打好了深坑,将棺材放下去掩埋了。卓先才算卸了孝子的责任,把梁冠摘下来,孝服脱下来,一律交还法源,又签了一百元的支票,送给法源做香资。法源还嫌少,定不答应,多亏联桂在一旁威吓着,才勉强应允了。卓先换好了自己衣服,垂头丧气地出庙而去。联桂把杠房钱开发完了,连家全没回,便一直回南苑去了。

自联星枪毙之后,云雷心中总是郁郁不乐,这一场功劳,自己未曾擎着,白害了一个人,还叫总统看着我不能办事,我必须想一个法子,报复报复吴必翔,方解心头之恨。思前想后,正在打点主意,忽见侦探长黄有华上来,手中拿着一份报告书,恭恭敬敬地呈至云雷面前。云雷接过来,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向黄有华一摆手,说:“你下去吧”自己心中暗想,这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何不把这难题给吴必翔,也叫他办个样儿给我看他如果办不了,看他还有什么法子讨总统的欢喜我如今趁联星的事,先在总统面前,给他撒一点薰香药。想到这里,便袖了黄有华的报告书,一直到公府来。

传宣官知道他是总统的心腹,便免去传达的手续,一直把他引到总统办公室中。项子城正在同着一个人高谈阔论,传宣官一回,便立刻喊他进来。云雷才一进门,便看见他的对头吴必翔,正坐在总统下首,唯唯诺诺,不知说些什么。云雷心想,咱两人真是冤家对头,我走到哪里,你也走到哪里。心里虽然不痛快,面子上却不能不周旋,一边向总统请过安,一边向必翔抱拳拱手,笑道:“吴二哥来得很早啊”必翔早站起来还礼,说:“处长请坐”项子城略一点头,说:“你们坐下谈吧”二人照旧坐下,云雷先张口说:“联星那一案已经结束了,他那个人实在是自外生成,有负总统德意。留着他,将来也未必有什么用处,倒是这样的好”项子城道:“方才我同必翔也正谈这件事呢你办理得也还痛快。据必翔说,联星已死,宗社党从此根本推翻,以后北京地方,可以平安无事了。咱们大家也省得终日悬心吊胆了。”云雷听罢,一阵冷笑,说:“吴总监这话,恐怕靠不住吧”他这样一驳斥,项子城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吴必翔瞪着两眼,也现出很诧异的神气来。略停了停,子城问道:“你这话怎么讲呢莫非这地面上,还有什么乱党潜伏,不曾发现你必然知道一点影子,何不说出来,大家也好早做防备。”云雷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报告书来,双手呈到项子城面前。子城拿起来,展开细看,只见上面用恭楷字写着几行报告,其文如下:具报告书:军事执法处侦探长黄有华,为报告事:现有社会团领袖田见龙从广东秘密来京,组织社会团分部。该团名为振兴社会,提倡民生,而内幕实为一暗杀机关。专从海外运送体质极小、炸力极大之炸弹,以重金募敢死之人,乘机伺隙以轰炸北京当道。现在该分部已在警察厅立案,并由该厅派警保护。入党之人已经甚多,如不早为防范,将来难免发生祸端。因在警厅保护之下,职等不敢冒昧搜查,务请处长格外注意是幸。

下署黄有华谨呈。项子城看过了,略一沉吟,便递与吴必翔。必翔接过去看了一遍,面上很现出惶恐的神气,因为这报告书中,明明牵涉着他失察的罪,已经就担当不起了,又派警保护乱党,这未免太难了他心中只是恨云雷,平日无仇无怨,为什么在总统面前,告我这一状面子上只得向总统认罪,说:“必翔奉职无状,对于这样暴乱分子,事前既失考察,临时又受其蒙蔽,实在抱愧负疚。少时回厅,必当立派干警,先把该党部包围,彻底搜查,一律逮捕,务期永绝根株,以清后患。”项子城微微一笑,说:“必翔你这话就错了,如今是中华民国,不同满清专制时代,不依法律便随意搜索逮捕,这是使不得的。何况如今各党林立,他们依法请求保护,我们依法予以保护,这也是应当的,无所谓失察不失察。不过他成立之后,我们要注意他党人的行踪,同往来的邮电,果有专人负责,日久天长,必能发现他的黑幕,也用不着临时去搜查。你记住了我的话,先不必打草惊蛇,只在秘密中加以侦察防范,最好是要打听他那党魁同何人接近,我们设法买通了他,在暗中随时报告,自能得着谋乱的把柄同寄放危险物的所在,我们是手到擒来,然后再一网打尽,致其死命,永绝乱源。这岂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比你那仓促下手,急不能待,反使他们闻风远扬,岂不强得多吗”子城说完了,必翔道:“到底是总统眼光远大睿虑周详。必翔谨当遵谕办理。”子城又用眼望一望云雷,说:“你同必翔两人,务必要和衷共济,有什么事,彼此互相知照,互相帮助,千万不可少存意见才好。”云雷忙躬身回道:“总统训诫,云雷谨当铭诸肺腑。不过云雷此番举发田见龙的事,也实在是为地方安全起见。对于吴总监,是没有丝毫成见的。何况我两人原办的是一件事,又焉有此疆彼界的分别呢”子城点头道:“但愿如此才好你二人就先下去,商量怎样进行吧。”云、吴两人,立刻告辞出府。吴必翔也生怕得罪了云雷,将来受他的影响,只可虚心下气,向云雷说:“这事多亏处长举发,要不然,将来倘或发生意外,必翔担的处分更大了明日午后,必翔亲自到处里去,请示一切。还求处长约好了侦探长黄君,必翔还有许多事,得请教他呢”云雷本是武人的性气,今见必翔这种谦虚,便也心平气和,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还是我到贵厅去吧,你有用黄有华地方,可以知照他,随时到你那边去听候调遣。”必翔道:“既然这样,有劳处长了。黄侦探长明天如有工夫,我在厅里候他,务必能见一面才好。”云雷也答应了,这才分手各回衙门。

次日晚九点钟,黄有华果然到警厅禀见,吴必翔很郑重地说了一个“请”字,黄有华进来,向他深深鞠躬,必翔忙站起还礼,拱手让他上坐,有华说:“职弁是何等人,怎敢同总监对坐”必翔笑道:“你老哥太谦了咱们全办的是公事,有什么尊卑大小可分你只管坐下,咱们可以多谈一刻。”有华这才告罪坐下。必翔仔细打量他,见他有三十上下年纪,生得鼠目獐腮,一脸奸猾之气,一望便可知他绝不是善良之辈。必翔却拿出老猾吏的身份来,极力同他套近,说:“你老哥少年英俊,办事手腕尤其灵敏,兄弟早有所闻。昨天同贵处长还谈到以后借重之处很多,从本月起,每月从敝厅津贴阁下二百元,聊为补助车马之费,务请阁下不要推却。以后兄弟有事,也好求你帮忙。”黄大华本是一个利徒,凭空每月加添了二百元的利益,他早已喜形于色,但是面子上不得不谦逊一番,忙回道:“承总监这样抬举,卑弁理应效劳。但是赏钱的话,现在身无寸功,怎敢叨此厚惠况且卑弁在执法处,已经有一份差使,如在宪厅兼差,似乎也要在敝处长面前先回禀一声,经他允诺后,才敢在总监面前谢委。”必翔笑道:“阁下说的,固然很有道理,但是兄弟意思,并非彰明昭著地叫你在我厅里兼差,不过是求你暗地帮忙,面子上也无须下委。每月这二百块钱,只算我个人给你的津贴,你也无须向贵处长提及,这种意思,想来你老哥一定可以彻底了解的。”有华听必翔这样说,恰中他的下怀,连忙立起身来,深深请了一个大安,说:“既是这样,卑弁就谢谢总监了”必翔哈哈大笑,说:“我们以后常常共事,原应当这样痛快。”

迎头的贿赂,已经完全成功了,这才慢慢叙入正文。必翔说:“昨天你那报告书,我已经见着了。这件事深亏你发觉得早,要不然,连敝厅全要担很大的不是。兄弟对于你是很感激的,不过我们既然知道了,就应当彻底地办一下子。昨天大总统也曾当面交派过,贵处长同兄弟我,全是承办的人。我想这件事,第一先要得一条线索才好入手,你老哥如有所闻,可以详细地对兄弟说一说,我们也好入手侦查。”黄有华回道:“此事的线索,还在总统府呢”他这一句话不要紧,把必翔吓得颜色更变,自己手挪着座位,向有华挨近一步,低声问道:“老哥,你这话怎么讲莫非总统府中还有乱党吗这事关系太重,你如果知道底细,只能详细对我说,除去你知我知,千万别再使第三人知道,就连你们贵处长,暂时也要避讳他,这并不是我以疏间亲,因为你们处长的脾气太暴,嘴里又存不住话,他要知道了,必致闹得满城风雨。倘或没有这件事,叫总统知道了,我们大家全担不起这乱造谣言的不是。”有华听必翔说得这样郑重,不觉微微一笑,说:“总监太过虑了职弁说的引线,并非指总统府内窝藏乱党。是因为总统府中有一位职员,他的内亲同田见龙是同乡,并且她的女儿是同见龙在一处长大的。见龙少时,还吃过她的乳,现在此人就同见龙在一起,因为她虽是一女人,学问手笔全都很好,见龙因为是他乳母,便引为心腹,所有重要秘密文件,全是这个女人代办。她的女婿带着他女儿,在总统府当秘书,就全住在北京城内。职弁同他女婿常在一处赌钱,因此透露春光,知道一二。其实她的女婿同乱党并没有丝毫关系。”必翔听他这样一解释,才把心放下。又问有华:“这位秘书,他姓字是什么”有华回说:“这秘书姓区名广,字同书,是广东香山人。因为他精通英文,唐绍怡特荐他到总统府中,充当英文秘书。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表面是非常漂亮的。他的那位夫人,也是北京有名的交际之花,年纪比他还小几岁。”必翔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老哥请回贵处办公,以后有什么消息,还请你随时报告。”

黄有华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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