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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大姨太太会面。她这府中,最尊贵的是大太太,最有权的是大姨太太,但是大太太轻易不肯见人,除去同外宾宴会,没有正太太人家不肯入席,总统只得把她强拉出来,作临时敷衍外人的一种装饰品,其余便是照应青年男女公子,当一个保姆的头儿,再没有第三样用处了。至于料理家务,执掌财权,全是大姨太太一个人的事。因此一班女客,对于这两个人也抱着两种观念,专为面子来的要能见着大太太,便引为无上光荣,仿佛同前清时代见着皇后一样。如其抱着目的有所图而来的,那就得寻觅大姨太太,非同她见面不可了。你别看大姨太太已经是四十向外的人,长得容貌又不美丽,实际上总统久已不同她亲近,但是她要向总统说一句话,比别人说十句百句全有效力。这是什么缘故呢就因为当年总统的太夫人在世时,所有饮食起居以及卧病时的汤药,临终时的装殓,全是她一个人独力担承。太夫人临终之时,有几句遗言,向总统含着两点枯泪说道:“我是不能活了,我死之后,你要另眼看待大姨,她平日的孝顺不必说,这两三个月,我在病间,她衣不解带夜不安眠地伺候我,总算尽心尽力了。将来后宅的家事,你可以全盘交给她,是决然不会错的。”项子城听受了他母亲的遗言,果然从此以后,把家务全权完全交付了大姨太太。这位姨太太也倒真有才干,果然办得井井有条。无论男女仆人、丫鬟小厮,全都惧怕她三分。至于过日子用钱,尤其能量入为出,丝毫也不耗费。因此项子城十分信任她,她说一句话,立时便能发生效力。所以外面想托事的人,必须先运动好了大姨太太,这事便有七八分可以望成。不过她的为人,却是非常慎重,凡关系政治的公务,她是绝对不肯开口,仅仅就是帮助个人,发起慈善,或是替人说情减罪,这些没要紧的事,她总是有求必应。因此亲族之中,也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她对于总统所纳的十几个小姨太太,全是一律平等地看待,添衣服是一样添,打首饰是一样打,从不曾厚此薄彼,因人而殊。因此府中的十二金钗,倒也没有说她坏的。

这次十六姨太太,生了一位千金,其实这不过是很寻常一件事,原值不得铺张扬厉,不过是时会赶得好,正值项子城做着变相皇帝,一个将及六十的老翁,枯杨生梯,居然养了这位千金小姐,怎能不特别高兴。大家便也赶着凑趣,一定请总统大办弥月。总统笑着对众人说,你们最好是寻大姨太太商量,我哪有工夫,管这些没要紧的事。众人讨出这一句话来,便一窝蜂似的去寻大姨太太,说是总统有谕,叫我们来寻大姨太太,请示弥月是怎样办法。大姨太太一想,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做人情呢便传下话,叫内账房先成立一座弥月筹备处,要加紧筹备,不怕多花几个钱,样样全要堂皇富丽。那庶务处处长季万鹏,原是北洋一个老州县,跟随项子城多年,对于逢迎巴结,本是专门长技。自从接了大姨太太的谕旨,便昼夜忙碌起来,真是筹备得花团锦簇,无美不备。单说一班京戏,便是两台,一台是预备男客听的,一台是预备女客听的。戏台前边,是六个人一桌的燕菜席,从听戏入座吃起,浅斟低酌,可以一直吃到散戏为止。每一桌上的菜,总有七八十样,随上随撤,有不乐意吃的,或饮茶或吸烟,也全可以随便,真是穷极奢华,使来宾人人满意。别位先不必提,单说周文锦带着陈美珍,两个人先到内宅,见大太太贺喜。因为她是教读的女老夫子,所以能一直去见内东,又给美珍介绍了。大太太见她穿着一身西服,便有点不大喜欢,只略略地敷衍了两句,便让她们到女客厅去听戏吃酒。周女士也看出这种情景来,忙带着美珍又去寻大姨太太,大姨太太正在忙得不可开交,忽见周女士带着一个西洋女子进来,连忙迎上去问是何人,周女士介绍过了,大姨太太面子上倒是十分欢迎,亲自把她们送进女客厅,又再再嘱咐几个小姨太太,要好好招呼这两位。这些位小姨太太,同周女士全都非常熟悉,见她带进一位西洋美人来,便围拢起来,问长问短。周女士只得一一全给她们介绍过了,方才入座听戏。紫艳是跟随她们一同来的,只留素娟一个人,在屋中看家。她们坐的这一张桌上,只有周子期的两位小姐,一共是四个人。周子期做过驻美公使,这两位小姐,一位叫周锦峰,一位叫周锦岚,也都在美国上过学,同陈美珍认识。一见美珍同周女士进来,她们便首先招呼,一边一个拉了美珍的手,非常亲热。因此四人便坐在一张桌上。司席的女知客,一见这桌上够了四位,便立刻传下话去,叫摆酒。紫艳在一旁招呼着,给她们斟酒布菜。台上的戏,已经演到第三出了,汪笑侬的献地图上场,美珍看了,很不高兴,对周锦岚说:“好好的名角,偏要装卖国贼,有什么可看呢”锦岚笑道:“这不过逢场作戏,你何必认真呢不爱看咱们喝酒。我在海外时候,就知道你的酒量很好,今天可以放开量喝几杯吧。”于是她手执白兰地酒瓶,硬逼着美珍喝了三杯。此时美珍同锦岚只顾喝酒,旁边坐的周锦峰,却向周女士使了一个眼色,自己称说告便,便一个人离席,不知到哪里去了。

少迟了一会儿,周女士说,她怎么走了不回来呢于是自己也立起身来,说也散动散动,就手寻她一同回来。这两个人正在较酒之时,也不甚注意她们的行动。周女士离席,她知道锦峰是在小客座候她呢,便一直地寻了去。果然她在屋中,只有府里的一个丫鬟,正在给她斟茶。一见周女士追过来,她便吩咐丫鬟暂且到外边去,我们说几句话。丫鬟出去了,锦峰低声向周女士道:“周先生,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这一句话,把周女士吓了一愣,忙问周小姐,你这话从何说起呢锦峰道:“你怎么把一位女革命家,竟带到总统的内宅,倘然发生一点意外,你担得起吗”这几句话才说过,周女士已经是一身冷汗,说:“我们相处了一两个月,我看她为人很是温雅和平,因此才领她来消遣消遣。你说这话,莫非是有什么耳闻吗”锦峰冷笑一声,说:“先生,别看你胸罗万卷,到底是没出过远门的人,说出话来总免不了三分呆气,你看她温雅和平,那全是假面目。实对你说,她是民党中最有名的女健将,手枪她也能放,炸弹她也能摔。总统也不知因为什么,单要聘她这样一个参议。”周女士道:“她是华自强荐来的,这也不过是为敷衍面子。”锦峰道:“还提华自强呢,我父亲昨天听外人说,华自强正预备在上海起事,推倒现政府,驱逐项子城。你请想,留她这样一个人在府里,不是祸根吗”周女士听了,心中益发着慌,反倒请教锦峰有什么应变之策。锦峰附在她耳旁,告诉如此如此,周女士再三称谢,两人这才离了小客房,又一同出席,饮酒听戏。美珍此时已经被锦岚灌得有一点醉意,怎禁得又加入两支生力军,锦峰同周女士又轮流把盏,不喝也强逼她非喝不可。美珍的酒量果然可观,从午后直喝到日落西山,明明是醉了她仍然不肯服输,又饮了几杯,眼看着就要玉山倾倒,坐不住了,偏偏台上又唱着战宛城,张绣同典卫厮杀,锣鼓敲得震天地响。美珍“哎呀”了一声,向周女士说:“先生,我心里慌得很。”周女士道:“你的酒喝得过量了,怎当得这锣鼓之声,又这样喧吵。咱们回办公处,去休息休息吧。”美珍道:“好,好。”

两人起席,向周氏姐妹寒暄了两句,出了女客厅。紫艳在后面跟随,才一迈客厅的门,迎面一阵凉风吹过来,美珍有点立不住脚,向旁边一歪几乎摔倒在地上,幸而有紫艳随着,忙的一把手将她挽住。周女士一看这神气,知道她是走不动了,便吩咐紫艳速到女客知应处,叫一乘二人竹椅来,好将她抬至办公处。原来这府里一切短足的车马、肩舆、凉轿、暖轿无一不备,本来这一座新华宫中,院场太大,由这个机关到那个机关去,常常要走一二里路,在男客固然可以健步如飞,至于一班女客,要没有代步的利器,岂不要寸步难行。所以特特地预备了许多车轿之类,随时随地全可以招呼得来,何况眼前又是办满月,当然又预备得多了。紫艳去招呼肩舆,周女士扶着美珍,在客厅外的一张软椅上坐下。少时两个抬夫,抬着一张罗圈式的竹椅,到了厅前落下。一齐向周女士请安,垂手侍立。这是府里的规矩,就是下等苦力丝毫也不敢错的。周女士对他们说道:“你两人将陈小姐抬到柳花山房,我的办公处中,那里自有人招呼。”内中一个问道:“周师爷同紫艳姐,不坐车吗如果坐车,我们再招呼一辆来。”府中的车夫轿夫都认得周女士,知道她是教读的老夫子,所以称呼她为师爷。这也是上边有交派,表示一种恭敬郑重的意思,因此周女士便也居之不疑。他们这样请示,也不过是为讨喜欢,可以得赏,要知道府里这些车轿,外客是很不容易坐的,比如坐一次马车,至少得要赏四块钱,乘一次肩舆至少得要赏十块钱,那些阔小姐阔太太,有时候真是三十五十地赏钱,这一班苦力,每月的进款,比一个机关中的科长还要多几倍呢。周女士见他们这样问,却摇摇头说:“我们乐意走几步,用不着坐车。你两人抬陈小姐,要慢慢走,不许慌张,因为她是喝醉了。”抬夫连声答应,紫艳将美珍扶上肩舆,抬夫轻轻地抬起来,慢慢地放步向前走,周女士同紫艳在后面跟着,先后只差几步,便来到柳花山房,素娟正在门外迎候,便帮着紫艳,将美珍搀入卧室。周女士掏了六块钱,赏两个抬夫,抬夫至再地不敢受,说:“师爷也是府里的人,我们怎敢要钱。”周女士说:“你们只管拿去,我决不能对府里人说。”两人抬夫方才领谢去了。周女士随着来到自己卧室,见美珍仰卧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时候屋里的电灯已经亮起来,两名侍女,一边一个伺候着。周女士过来,拉了美珍的手,觉着她手心是滚热的,脸上的热气喷人,外夹着一股白兰地的酒香,从口鼻中漾出来,中人欲醉。周女士低声叫着她的名号道:“美珍美珍,快醒醒吧,天不早了。”叫了十来句,方才哼的一声,略略睁了睁惺忪的眼,口中喃喃地说道:“我回家,这里住不得。”但是两句话说完,眼睛又合上了。周女士对两个侍女道:“你们看她这样子,如何还能回家好在我这卧室的床铺很宽,你两人将她架到我的床上,今夜我们两个,只有同榻而眠了。”素娟、紫艳,四只手将她安放在床上,周女士说:“你们也去睡吧。”两人奉到命令,回到外间她们的卧室去。这里周女士亲自伸手,给美珍脱去外衣裙子,又解她内衣的纽扣,忽有一物堕落床上,把周女士吓了一个目瞪口呆。若问所落何物,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破玄机玉笼飞彩凤防后患金印调狞狮

周女士故意把美珍灌醉了,好叫她不能出离公府,不得不睡在自己的卧室中。这全是周锦峰替她出的主意。据说美珍同民党既有勾结,她身上一定带着有什么密信,沉醉之后,你可尽量地搜一搜。如果搜出凭证来,在项大总统驾前,你借此可以交差,总算不负人家一番委托。至于怎样办她,我们就可以不管了。周女士认为她这建议很对,所以三个人灌一个人,竭了半日之力,居然把她灌得沉醉如泥。第一步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及至用肩舆把她抬回自己卧室,美珍嘴里还说要走,不肯住在府里,怎奈她已经是寸走难行。周女士将两个侍女开出门外,自己亲手给美珍脱衣,好叫她安歇睡觉,其实是查看她身上到底带着什么秘密信件,或有什么违禁之物没有。万没料到,一解她的内衣,很硬的一宗物件滚落床上。周女士这一吓非同小可,忙拾起来看,却是很小巧的一杆盒子枪,在电灯下一照,光芒夺目。周女士暗暗说了一声惭愧,幸亏是发觉了,假如日久天长,她真做出意外的事来,我拿什么面目去见总统。自己想着,连忙先把盒枪放在自己的衣橱内,用锁锁好了。又细细查看她有什么电报信件,结果寻出一张电报来,却是电码的,尚未翻出。周女士取过电码本子来,查了半天,一个字也查不对,只可将这一张电报锁在写字台的抽屉里边。又向她的衣袋中摸了一摸,掏出一卷钞票来,全是一百元五十元一张的,一共有四五十张。另外还有一本中法实业银行的支据。周女士对于她的银钱却是丝毫没动,仍旧放在她的衣袋中。再看她仰卧在床上睡得很香,在电灯下看,一副秀丽面庞,被酒力催得微微红晕,鼻涡鬓角,透出点点香汗来,仿佛雨后桃花秀媚之中,别具一种英伟的态度。周女士看了又看,不觉于爱慕之中深致惋惜之意,心说:照这样有为的女子,在我们中国真是不可多得,为什么偏要加入革命党呢你今夜在我床上睡得这样安稳,明早事机破露,无论如何我不能不向总统报告。盛怒之下,轻者也得把你送入狴犴,饱尝铁窗风味;重者就许立时推出,你那美丽头颅,难免不做了铁弹的目标。想到这里,自己心中倒觉着万分难过。正在满腹踌躇,忽见美珍翻了一个身,大声喊道:“渴死我了水水,我喝水。”周女士忙跳下床来,从暖壶中斟了一杯很浓的茶,双手递到美珍唇边。她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喝完了伏在枕上,仍然睡去。

周女士将茶杯放下,自己便也和衣而卧,躺在美珍身旁似睡非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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