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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合眼,看见许多宫娥彩女,抬着九凤銮舆,放在自己眼前,一齐跪下说道:“请娘娘千岁登舆。”周女士很诧异地说:“我不过是一个清门贫女,你们怎么称呼我是娘娘呢况且这九凤銮舆,乃是皇后所乘,事关国家体制,我岂敢擅自乘坐”众宫娥见她这样推辞,哪里肯依。大家立起身来,伸拳挽袖硬要把她拉上銮舆,周女士吓得无处藏躲。正在为难之时,忽然从身后跳出一位美人来,大声说:“先生不要害怕,弟子特来保你做正宫娘娘。”周女士用眼看去,来的不是旁人,恰恰是陈美珍。只见她越众当前,一伸手便把自己抱起来,放在九凤銮舆之内,说一声:“娘娘正位了。”众宫娥便将銮舆抬起,忽忽悠悠的,走出不远,銮舆忽然旁边一侧,将自己摔在地上,不觉吓出一身冷汗。举目观看,床前的电灯,正放光明,床上的美珍犹在酣睡未醒。原来是做了南柯一梦。赶紧坐起来揉一揉眼睛,心中计算,这个梦真奇怪啊莫非我还有做皇后的希望。但是民国之中,哪里来的皇后呢既没有皇后,全国之中,当以什么资格可算第一贵妇人,也许是总统夫人吧但凭我的身份,哪里配做总统夫人,岂不是梦想吗可是凭空又跑出来陈美珍来,她把我拥上銮舆,或者将来真有借重她的地方,也说不定。这样看起来,她这个人我还是设法保全为是呢想到这里,将举发美珍的心早已灰了一半。但是继而又一想,不好不好,总统当日托付我,是何等郑重;周锦锋昨天说的话,是何等有关系。而且真凭实据已经完全发露,假如我要知情故纵,把她放走了,将来这个风声倘然透露出去,被总统知道了,岂不也要疑惑我同民党勾通一气这种罪过如何担当得起看起来还是举发的为是。不过我同她相处了一个多月,彼此感情很好,她又毕恭毕敬的,拿我当老师看待。以私人交际论,我似乎也不忍得举发她。

周女士左思右想,越研究这个问题越不好解决,直踌躇了两个钟头,尚未能采取一个固定的方针。再看窗户上的玻璃,已经透露鱼白色,远远鸡声报晓,府里的早钟正敲着五更五点,东方眼看着就要明了。周女士忽然灵机一动,心说:我先不必胡乱推敲,少时美珍醒了,倒看她有什么举动,做什么说词,然后我再看事做事,也不为晚。想到这里,二次又和衣躺下,闭上眼睛假装睡去。其实她哪里睡得着,沉心静气,两只眼似睁非睁,似合不合地专察看美珍的动静。又过了半个钟头,天已经大亮了。忽见美珍一翻身坐起来,瞪大了两只眼睛,向四外观看,不觉“哎呀”了一声,说:“我真醉了吗,怎么睡在这个地方”说罢又仰头想了想,立刻现出惊惶之色,回过纤手来,在自己身上乱摸。摸过之后,失望、恐惧、张惶,种种形色,一律表现出来。又翻身下床,在屋中各处张望。张望了许久,却不曾发现她的目的物,更有点惶急了。但是于惶急之间,仍保持一种镇定态度。过去一伸手,先把房门关闭了,又将暗锁搬好。周女士偷眼望着,自己心中反倒有点忐忑不安,心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想要与我拼命正在胡思乱想,美珍已经折到床前,轻轻地推了周女士一把,低声叫道:“周先生醒一醒。”周女士此时也不好意思再装睡觉了,“哼”了一声,便随着睁眼坐起来,见美珍满面含笑,在床前立着一声不语,便用话先敷衍她道:“你才睡醒吗昨天的雅量,真叫我们佩服,但可惜你这美少的崔宗之,几乎要被大风吹倒了玉树。”美珍见周女士这样打趣她,心中倒坦然了一半,知道对她决没有什么恶意,便也含笑答道:“荷锸刘伶,幸蒙先生救援,得免于自埋之苦,今生今世自应戴德不忘。”周女士听她这几句答词,妙语双关,借着酒竟影射到眼前的事,真是心灵口敏,别有天才,不愧是一位女革命家。爱慕至极,那举发她的心思,益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面子上仍装糊涂,说:“你太言重了,我看你醉得那种样子,怪可怜的,不过留你在这里睡一宵,省得受了风,又要出酒,怎么能说到救援上呢”美珍听她这样说,知道面子上她是决然不肯揭开的了,只得自己用开门见山的法子同她相见以诚。立刻收敛了笑容以一种严肃郑重的神色,向周女士说道:“周先生,晚生有几句肺腑之谈,要向先生面前请教,但不知可以俯赐听纳否”周女士见她说得这样郑重,便也随着另换了一副面孔,用一种很诚挚的态度回道:“你有话只管放心大胆地讲,咱们相处多日,彼此知心,我是很乐意听的。不过听则可以,至于纳的话,当随潮流趋势为转移,我实在愧不敢当。”美珍听她这话,真是有斤两有分寸,自己也暗暗佩服周女士,真不愧是一位学者。遂说道:“晚生直截了当对先生说,我身上带有一封密电,一支盒枪,这是关系我个人生命的东西。昨天因为酒醉,现在寻找,已经失落了。假如这东西存在先生手中,晚生立刻就可以放心,因为先生的道德学问,决不肯置晚生于绝地。若先生并未见着这两件东西,当然是落在他人手中。他们一定要拿这个作证据,到总统面前请功受赏,晚生也不便落一个被人缉捕的名儿,马上便去自首,也省得牵连了周先生,叫外人说陈美珍是从柳花山房周先生办公处捕了去的,先生岂不要落一个匿比匪人这就是晚生剖肝沥胆的话,敬陈于先生之前,很希望先生明白了当地答复我一句话。”她一壁说,周女士一壁点头,心说:好厉害的词锋,我虽然决定不举发你,到底也不能示弱于你。听完了只微微一笑,说:“你说的诚然有理,不过这件事又当别论。你的失物,落在旁人手中,也未见得准到总统面前去告状,落在我的手里,也未见得一定就秘密不宣。不过第一要知道的,你的电报同盒枪,到底是为对付什么人而预备的,这一层务必请你明白答复我,咱们才有商量余地。”美珍一听心里早明白,知道这件东西是落在她手里了。不过她所问的这一层,却着实有一点难答。如果说粉饰之词,连三尺童子也瞒不过去;要说是为对付项子城,便明明白投罗网。倘然周女士翻了面皮,说你受总统知遇,反倒谋害总统,我要不检举你,将来岂不是勾通一气,到那时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受她摆布,再没有丝毫余地了。继而一想,不必绕弯子,还是直撞的为是。便慨然答道:“先生,你问我是对付什么人吗我也不必遮掩粉饰,实对你说,我对付的就是当今大总统项子城。”周女士故作诧异道:“你这话奇了,大总统对你,名义上任为参议,实惠上每月假以数百金。以一女子受总统这样知遇,还有什么亏负之处,你偏要对付他,这是什么意思呢”美珍一阵冷笑,说:“先生,你所说的话何尝没有道理然而天下事不能以私废公。先生所说的是私情,晚生所行的是公义。项大总统就表面上看,励精图治,我们似乎不能说他不好。然而实际上却是个假托民权,实行专制的野心家。他残杀民党,恨不得一网打尽,好预备将来称帝称皇。晚生是受本党党魁的密令,面子上是到公府报效当差,骨子里却是伺隙而动,专等机会一到,便实行刺杀项子城,为中华民国除一大害,使我四万万同胞同时脱离于专制手腕之下。晚生到那时,就是身为骨,骨为灰,也可以欣然毫无遗憾。先生同项总统做了数年的宾东,承他优礼相待。常言说士为知己者用,这一层,晚生也能极端谅解。如今两宗证物既落在先生手里,先生想如何便如何。晚生既不能恳求先生不去举发,但也不能承认先生必去举发。举发不举发之权,完全操之先生,晚生只有恭以俟命好了。”

她说完了这话,索性很从容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周女士到此时,不期然而然地引动了一种钦慕之心,化而为同情之感,仿佛背后有人推着她,从床上跳下来,到美珍面前拉了她的手,笑着说道:“美珍,你怎么把我看成一个清浊不分、贤愚不明的势利小人我受项大总统知遇,这是诚然不必隐饰的。然而我报答他的范围,只能限于对他的公子小姐专心教授,使他们增进学问知识,我对于自己,就可以自告无愧了。至于他个人的政治范围,我既非他的走狗,又不是他的私亲,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况且他的野心,我又何尝看不出来不过我抱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宗旨。别人帮他的忙,我也不问,别人拆他的台,我也不管。咱两人相处一个多月,以私交论,固然没有同项家的私交深,然要叫我举发你,买项子城的欢心而戕害你的生命,便是先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肯做的。”美珍听了,蓦地立起身来,向周女士深深鞠了三躬,说:“晚生先谢谢先生保全之德。先生虽非民党中人,却这样识大体,真不愧女中英杰。只此一举,所有嘉惠于民党者,就很多了。”周女士又拉着她,两人并肩坐下,低声问她:“你以后怎么样呢”美珍道:“眼前我的机密已经破露,就是先生缄口不言,我当然也不能再在北京立脚,一者不愿为先生招声气,二者时机已过,民党在根本上已将发动。我如果在北京再住一星期,就免不了要招杀身之祸。我如今掬实对先生说,昨天随你到内宅,本预备能见着项子城,当时掏出手枪来同他拼命,却没料到他并未出来受贺。这是使我大失所望的,所以借酒浇愁,才醉成那种样子。假使当时项子城出来,只怕连先生也免不了要连带受牵连了。”周女士听她这些话,虽是剖肝沥胆,但是自己回想,益发觉得有些害怕。不过面子上不能不故作镇定,并且自己也剖肝沥胆地对她说道:“美珍,你方才这些话,诚然没有一句粉饰,我很佩服你敢作敢当,并且肯以肺腑之谈向我披露,足见你很看重我。我当然也不能瞒你。实对你说,此次你被委为参议之后,总统早看出你不妥当来,特特地派我监视你,要不然,我何必到参议厅去寻你,又何必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你来坐享其福呢”美珍也笑了,说:“怨不得呢先生原来是奉命来查看我的。”周女士道:“你不要误会,昨天我搜你的东西,是专为总统之命所驱使。实对你说,这里面还另有一段原因,并且这段原因与你很有关系,你似乎还得预防呢。”

美珍听她这话里有话,忙追问道:“先生你救人救彻,到底还有什么关系我的重要原因,请你讲给我听,也省得出其不意,受人暗算。”周女士遂把周锦峰对她说的话,学说了一遍。又说:“你们党里,既预备起事,为什么不机密一点,却先叫外人知道了呢”美珍方才经过这样的大波折,她并不曾少露惊惧之色。如今听周女士说出这一段原因来,立时间桃花面上吓成惨白,颤声说道:“先生,我怕要走不脱了。周子期既知道,他一定要报告与项总统。老项知道了,一定要一网打尽。先生请想,我如何能逃得开呢”周女士看她这种失意的样子,也很替她难过,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你所虑的,固然也有这一层,但是要据我看,或者还不能这样快。因为周子期是一个老官僚,平日说话做事非常谨慎。仅据外人一面之词,他是断然不肯那样冒昧的。不过你已经被人看出破绽来,似乎不宜在北京久住。总是越快越好,早早地离开这一块险地,只要能到天津租界,便可以安然无事了。”美珍脸上神色稍为缓和,说:“多谢先生指教。但是我昨晚住在府中,今天一早便出府回寓,也是很惹人注目的。先生能否再为我想一妙法,使我安然出此樊笼,便是救人救彻,我更终身感激不尽了。”周女士附在她耳旁,告诉如此如此。美珍欣然道:“此计甚妙。不过晚生还有无厌之求,那盒枪同密电还在先生手里。枪呢,是一种凶物,晚生也不敢讨了。至于那电报,关系很重,在先生手里存在,终究总有危险性,可否仍还给晚生,我设法把它消灭了,也省得将来无意中落在他人手里,先生也跟着受牵连。”周女士点点头,将抽屉的锁开开,取出那一封原电来,说:“你不是要消灭它吗我替你代劳吧。”遂划了一根火柴,把电报烧成飞灰。美珍亲眼看着,真是感激涕零,对周女士说:“先生,咱们后会有期。美珍如不为革命而死,将来必有图报之日。我此时只依从先生的话,先装病吧。”周女士道:“事不宜迟,你看窗户上,快有日影儿了,少时两个侍女便来敲门。平常日子从不曾锁过门,如今贸然把门锁起来,岂不要招她们的疑窦我去开门,你赶紧上床装病。”美珍果然听话,先跑到床上蒙被而卧。

这里周女士轻轻把锁拨开,真叫她猜着了,锁才一开,便有人拧门进来,原来素娟、紫艳两人早已梳洗完毕,特特到周女士房里来伺应一切。一进门就见周女士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看两个侍女进来,便先发话道:“你们来得正好,搅得我一夜不曾合眼。你看陈小姐,我以为她是醉了,在我这里住上一夜,明天早起还不恢复原状吗哪知她勾起心疼的病来,哼哼哎哟,直闹了一宵。我有意去叫你们,又一想,你们劳苦了一天了,何必再打搅你们,连觉也睡不好。我给她揉肚子,揉心口,费了很大工夫,才略为好一点,直到天亮她才睡着,我急得连眼也合不上了。你们快看看她醒了没有,如果睡醒赶紧招呼一部马车来,送她回家吧。”周女士说了这一套,两个侍女全吓了一愣,尤其是素娟,平日同美珍的感情最好。如今听说她病得这样厉害,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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