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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言风语,谁还敢到总统的面前去质问吗不料过了没几天,江苏都督冯国华忽然拍来一封电报,大意是追问赵秉衡身死的经过,说外间浮言很多,在国华个人,固然绝对不信,然而赵秉衡是总统台前第一得力人员,想来总统对于他的死也不能不格外伤心,为保固北洋系团体起见,似乎应当有一种表示,以免部下因误会之故,离心离德云云。项子城见了这一封电报,立刻有点悚然了。本来他的部下,文官以赵秉衡、杨志奇、阮中书一干人为腹心,武的以冯国华、段吉祥等为爪牙。尤其冯、段两人,是部下两员大将,在项子城眼光中,直与汉之韩信、彭越相差无多。他还想着倚赖这两个人,将来为他开基创业,打成万世一系的天下。如今见冯国华忽然有这种表示,虽然立言极其和婉,然弦外之音,不难使人由意会而得。因此他很觉着动心,直盘算了一夜也不曾合眼。第二天先叫秘书厅复了国华一封电报,说赵秉衡的死,如何悲悼。已经下了两道命令,后事优恤。外间因为他死得太快,遂发生种种误会,好在流言止于智者,以将军之明,自不至为其所惑。仍望保障东南,努力为国,将来图形麟阁,有厚望焉。说了许多面子话,无非是安国华的心。到底项子城心中总仿佛存着一块病。他要设法把国华拢住了,使他不萌异志,自不能不取一种特别手段,先买得他的欢心。好在项子城放出去的侦探,在各省分住,探听消息的为数很多。关于某都督个人行动,以至家庭琐事,至纤至悉,全有报告。

这一天接到南京侦探的报告。子城看了,不觉欢喜得跳起来。你道是有什么特别消息吗其实并不是。原来是冯国华断弦,他的夫人于最近故去了。项子城知道他是守一夫一妻主义的,虽然做了这大的官,堂前并无一个姬妾。这一丧妻,他便成了一个孤独者。因此灵机一动,想到借重女兵,一定可以牢牢地把他拴住。同时他就想到有一位最适宜的娘子军。我如果出头撮合,将此一门婚姻撮合成了,必能得到两方的感激。这真是天假之缘,使我成功,我焉可错过了这种机会你道他心意中的人究竟是谁原来就是前文说过在他府中充当西席的周文锦女士。他掐指一算,周女士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冯国华五十四岁。彼此的年岁,并不算悬殊。不过周女士从前发过誓,情愿终身不嫁,上养老母,下抚弱弟。如今忽然给她提亲,倘被她迎头挡回去,这事倒不好办了。必须先寻出一位女客,具有苏张之舌的,才能说得她回心转意。这种差事,究竟谁可以去当呢他不期然而然地便想到了大姨太太身上。要论他这位大姨太太,实在是一个有才的妇人,别人办不了的事,她也能办得稳稳妥妥,而且对待人是一团和气。无论怎样难说话的人,只要见了她,也能倾心吐胆,拿她当一位知心人看待。至于她那一张嘴,尤能头头是道,面面俱圆,使人听了自然能够满意。因此项子城有什么难事,总要同她商量。大姨太太说出一个主意来,有时真比子城见识还高,思想也比他周密。此番因为要结冯国华的心,想替周文锦作伐,于是对大姨太太一商量,想叫她出来做一位说客。大姨太太慨然应允,说:“总统就完全交给我吧。不过有一件事得要预先声明。周女士家中很寒,如今出嫁督军,这一份妆奁,似乎总要体面一点,将来势必由我们出钱置办,不知总统可能拨一笔巨款否”子城大笑,说:“你虑得太周密了。我此次给他们执柯,本是含有政治作用的,但求事情能成,就是花上十万二十万的也决不吝惜。你自管放心大胆去做,将来用款时候,可由内账房随便支领。”大姨太太听他完全答应了,这才入手布置一切。

恰赶上过不几天,便是周女士的生辰。大姨太太事前便传出令去,给周师老爷做生日。在南海中靠着海边很大的一座院落中,作为庆祝之所。由本府的厨房预备上好的酒席,并传各伶人演戏祝嘏。大姨太太又自己出名,约请国务总理、各部总长的太太小姐前来作陪。周女士见她如此大张旗鼓地给自己做生日,心里很觉着不安,亲自向大姨太太至再辞谢,说:“平日在府中,承事事特别优待,已经铭感五中。如今贱降之日,又蒙如此铺张,更觉过意不去。况且我今年才三十几岁,也实在当不起庆祝两个字,请大姨太太千万收回成命吧。”大姨太太笑道:“周师爷你怎么这样不开通你在我们家里是居于老夫子地位,并非寻常幕府可比。我们项家的规矩,对于业师是特别尊重,岂有你过生日我们不张罗庆贺之理请你不要管吧。临时就擎着当南极星君好了。”果然到了这一天清晨早起,大姨太太特派八人大轿前来迎接周师爷。这轿子是杏黄颜色的库缎,上绣五彩凤凰,绕眼争光,在初出的太阳照耀下,十分美丽。原来这一顶轿子,还是隆裕皇太后当年做正宫娘娘时特特给她预备的,后来她做了皇太后,应当乘坐正黄颜色的轿子,这一顶杏黄轿便算无形作废。大姨太太也是有意凑趣,特特向清宫把它借来,派了八名青年的轿夫前来迎接周师爷。文锦早已起来,梳妆完毕,只穿了一件桃灰色宁绸夹袍,白袜青鞋,打扮得十分素淡。紫艳、素娟两个使女在后面跟随。一出门看见这一顶杏黄轿,周女士愕然说道:“这如何使得我不过是一个平民之女,怎能坐起黄轿子来虽说满清已成过去,到底有一点僭分。这是使不得的,好在路程不远,我莫若走吧。”迎接她的使女,一个叫韩香,一个叫苏墨,全是大姨太太手下的干员。一听周女士这样说,忙迎上来笑道:“师老爷不要谦词吧。我们大姨太太说,今天是师老爷的好日子,特特打发九凤銮舆前来迎接。这是预祝师老爷将来有国母之分。师老爷就依实吧,不必推辞了。”周女士笑道:“这是你们姨太太拿我开心。你们为何竟认起真来”韩香是一个最坏的丫头,她见周女士执意不肯上轿,便向苏墨同素娟、紫艳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一拥而上,这个架着胳臂,那个抄着腿,硬把周女士架到轿中。那八名轿夫抬起来便向前走。周女士在轿中仿佛驾云一般。她此时神经触动,恍如当日释放陈美珍时做的那个梦又到了眼前。不过那一次是梦境,这一次却是实境。自己心里思索:莫非我真有做国母的希望吗她一壁想着,转眼工夫已经来到礼堂。轿夫将轿子放在门前。只见门前悬灯结彩,影壁上用五色电灯结成一个很大的寿字。大姨太太率领着本府的姨太太公子小姐在门前恭候。四名使女,也坐马车随着赶到了。将周女士从轿中搀出来,大家全笑着,有说迎接寿星的,有说迎接正宫娘娘的,闹得周女士倒怪不好意思的。深深向大姨太太鞠躬致谢,说:“文锦何德何能,敢劳东家太太这样优待尤其是这一顶轿子,东家不是给文锦做寿,恐怕是要折了文锦的寿呢”大姨太太拉了她的手笑道:“老夫子太谦了。我预祝你不日就要正式乘坐九凤銮舆,因此今天先请你试一试新。”几句话招得大家全笑了,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周女士捧到礼堂上。

这礼堂是五间明着的一座大厅。大厅前边是四方的一片空地,空地前边是一座小巧玲珑的戏台。戏台上已经挂好了门帘帐幔,全是大红缎子平金绣花的。空地上调摆着十几张方桌,是预备摆席的,也都挂着红缎子围桌椅披。再看礼堂上,陈列着麻姑献寿,福禄寿三星,王母娘娘,全是赤金铸成的偶像,神气栩栩如生。另外摆列着不少花朵,正在春天,无非是桃杏之类。还有几座绣花的软榻,预备听戏累了,可以随便休息。粉白黛绿的使女,足有二三十个,在礼堂上下左右,专伺候装烟倒茶。大姨太太将周女士让至礼堂内,一定拱她在上位坐了。大家要给她行礼拜寿。周女士道:“文锦叨东家的福荫,这已经就太过分了,要再折寿我,我一刻也不能安居,只好仍回书房去吧。”大姨太太笑道:“我们可以不拜寿。难道你的学生,也不给你行礼吗”那一群公子小姐,听大姨太太这样说,不约而同地全都跪下。文锦只得深深鞠躬,受了他们的礼。大家这才坐下谈笑。少时来宾陆续全到了,有周女士认得的,也有她不认得的。最后来了一位朱小姐,打扮得格外时髦,容貌也非常美丽。大姨太太迎着她笑道:“我管你叫朱小姐呀,还是管你叫杨太太呢”朱小姐微微一笑,说:“我是代表朱家来的,大姨太太不要胡拉扯。我们先给南极老人叩头祝嘏吧。”大姨太太忙替周女士引见。说:“这是朱总长的二小姐,最近同杨总长的大少爷定婚。杨总长的少爷才从德国留学回来,真是少年英俊,天生的一对璧人。早晚举行婚礼,请周先生去参观,保管你那久静的禅心,见了这燕燕双飞,也要学春风狂舞呢”周女士一面同朱小姐周旋,一面向大姨太太笑道:“今天东家太太不知遇着了什么大喜的事,专说这些风流话儿。像我这北宫婴儿,终身不嫁的人,怎么能同人家朱小姐开比例呢”总统的九姨太太跟着凑趣,说:“我劝周先生还是嫁了好吧。你既不嫁,为什么要坐九凤銮舆呢”来宾听了这话,全都不明白,一定打听是怎么一回事。九姨太太笑道:“我们接周先生,周先生一定不来。她说:没有九凤銮舆,我是绝不出门的。我们大姨太太实在没法儿了,只得把正宫娘娘的杏黄轿子借来。你们几位,方才来的时候没看见大门外黄黄澄澄的,还陈列着吗”众人一听九姨太太的话,全拍着巴掌笑道:“怨不得呢,原来今天是娘娘的千秋。我们一步来迟,没赶上随班行礼,真是罪过极了。求周娘娘饶恕了我们吧。”大姨太太道:“你们不要听九姨的话,她是信口胡说。我们周老夫子是道学先生,哪里禁得起你们这样调笑。”周女士也极口分辩,说:“我何尝愿意坐这个劳什子。架不住四名使女,硬把我架到里边。我直到这时候,还觉着浑身发烧呢。”朱小姐笑道:“天下事全有一个预兆。这是周师爷红鸾星照命,将来一定有母仪天下之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寻开心。大姨太太生怕周女士心里不痛快,便催着开戏,借此可以岔开。少时锣鼓一响,先唱了一出百寿图。紧跟着便请周女士点戏。周女士说:“我于此道外行,还是请众位来宾随便点吧。”朱小姐道:“我替周师爷想起一出好戏,不知诸位赞成不赞成”大家笑道:“果然真好,没有不赞成的。”朱小姐道:“最好叫他们唱全本的回龙阁,从彩楼唱起,一直唱到登殿为止。这里面包含着自由婚姻,拜寿算粮,最后王宝钏做了正宫娘娘,同今天周师爷乘坐九凤銮舆是一般无二。这岂不是天造地设一出对景的好戏,比那什么麻姑献寿、海幄添寿岂不强得太多吗”大家听了,全高声说赞成。只是一班角色怎样分配,却很有斟酌余地。彼此交换意见,结果是叫陈德霖唱彩楼,吴彩霞唱击掌,胡素仙唱武家坡,梅兰芳唱拜寿算粮回龙阁,王蕙芳、王瑶卿分饰代战公主,刘景然饰王丞相,谭鑫培饰跑坡的薛平贵,王凤卿饰回龙阁的薛平贵,许荫棠饰大登殿的薛平贵,慈瑞泉饰拜寿的魏虎,李敬山饰出征的魏虎,罗百岁饰最后出斩的魏虎,谢宝云饰全剧的丞相夫人。角色全由上边派定了,然后传下去,按照次序扮演。果然是各尽所长,大家听了非常满意。最后由大姨太太拿出两千块钱,替周师爷放赏。叫天、兰芳,是每人二百。其余也有一百的,也有五十的,也有三十二十的。连老宫宫女打旗的,每人都得了四块钱赏。大家全感激周师爷的恩典,却不知是有人替她出钱呢这一天真是花团锦簇,把周师爷捧得非常高兴。等晚间戏也止了,人也散了,文锦再三向大姨太太称谢,然后要带着紫艳、素娟仍回书房。

大姨太太特令备好了一辆马车,自己送周师爷回去。文锦再三拦阻,说:“这可使不得。大姨太太公事很多,今天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你许多事,我心里就很不安了,怎敢再劳动你送我回馆呢”大姨太太说:“今天我是在总统驾前请了一天的假,专为给师爷办生日,什么事也可以不问。所以我借这机会,想同你做长时间的谈话,借此也可以开开心。白天宾客太多,只顾应酬人,哪里还有谈话的工夫这时候人也散净了,我们正好屈膝谈心,不要辜负这大好的良夜。一同走吧,不要客气了。”周女士见她这样有兴致,自己也不便深拦,便一同上车。回到书房中,叫素娟沏一壶上好的龙井茶,开了一盒大炮台香烟。周女士笑道:“既来到我的书房,我就暂时做主人了。”自己给大姨太太斟茶,又递烟卷。大姨太太笑道:“你们做闺秀的,不要说在别人家里,便是在自己家里也做不了主人。必须将来出阁以后,变成了夫人太太,那才可以做主人呢”周女士笑道:“照你这样说,我一辈子也没有做主人的希望了。”大姨太太笑道:“这个倒不尽然,说不定一两个月之后,你就要大大地做主人呢”周女士脸上微然一红,说:“大姨太太不要说笑话了。照我这种人,不要说没有这种打算,也实在没有这种福气。”她说到这里,大姨太太尚未答言,紫艳却抢着说道:“照我们师爷这样人才,这样学问,将来不定哪一位有福气的才能享受得着。叫我说,不是您没有福气,只怕是别人没有福气吧”大姨太太骂道:“小丫头子,真没有规矩。你抢的是什么话你盼着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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