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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活该有事。这一天他在下午,到租界去拜会一位外国领事。这位领事是才到任的,对于中国政情并不十分明了。他又是一位法学博士,性情非常拘板。赵督去寻他,是因为有一个老民党在租界里窝藏着,想要组织一种日报,反对项子城的大选。这事被中央知道了,便授意秉衡,叫他同领事商议,赶紧将某人逐出租界。秉衡同领事已经接洽过两次,领事总是咬定牙关,不肯允许。说:“某人的报尚未出版,你怎么就知道他有害治安他果然妨及治安,我们租界当局当然要取缔,也无须贵督劳神。”就这样碰回两次去。到了第三次,秉衡实在无法,只可揭开了说请他帮忙。某领事哈哈大笑,说:“他反对个人,我更管不着了。贵督也是很明白的,难道不知道国事犯应受外人保护吗何况他尚未到国事犯的程度,怎么能强迫本领事非驱他出境不可呢对不起,实在不能从命。”可怜赵督连碰了三个钉子,他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过。他越想越气,倒不是气某领事,他是气中央的手段太卑鄙了,却叫自己去丢人。他赌气回到署中,便顿足大骂:“这样狭小的器量,如何能做总统可惜我赵秉衡瞎了眼,却给他卖这大气力。”其实秉衡最是深沉雅量、能沉得住气的人。他这一次也是活该大数已尽。这样显露锋芒,投人所忌地大闹了一场,却不知前后左右有许多只眼睛监视着,有许多的耳朵窃听着。这种消息早已传到北京去。又过了几天,他总觉心中发烧,仿佛像一盆火似的,连带得头目也眩晕,便疑惑是蛤士蟆的缘故,忙吩咐柏德铭不要再做了。就在这一天晚上,才吃过饭,躺在床上吸烟。金相伺候他吃了四大口,觉着脏腑里热得非常难过,蓦地站起来,叫玉琢快快磨二分羚羊面冲服。玉琢道:“这里有老爷吃剩下的二三分,先冲了救急吧。”秉衡点头说:“好好。”玉琢手忙脚乱地将羚羊面冲了,递给秉衡一饮而尽。才饮下去,秉衡身子一晃,说:“我头晕。”这句话才出口,已经摔倒在床前,口中直吐白沫,吓得金相、玉琢,全忙了手脚,两个人过去扶他。他身子直挺挺的仿佛有千钧之重,哪里能挪动分毫。金相连哭带喊地跑到后宅,将夫人同公子请出来。秉衡的家眷非常简单,只有一位公子,还是前妻生的。现在这位夫人是续弦,年纪并不甚大,也就在三十上下。平日夫妻间感情并不甚好。本来这也难怪,秉衡是以鸦片为生命的,哪里还有闲心顾到男女爱情上。何况他是五十多岁的人,老夫少妻,当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不过当这紧急关头,夫人不能不出来看视。一见这种情景,也有点慌了,忙叫玉琢将幕府师爷全都请来。大家七手八脚,先将秉衡抬到床上,把他胳臂腿先弯过来,费了很大气力也是无效。忙打电话,将官医院院长招呼来,请他用急救的法子给秉衡诊治。院长行了两次强心注射,也毫无挽回,又用听音器听了多时,说:“心脏气息已微,无法施救了。”大家仍不死心,又从外国医院请了一位德意志的大夫来。这位大夫仔细诊察了一番,说:“人是死了,无法救治。不过死得奇怪,看他的指甲及眼神口沬,可以断定他八成是受毒。至于受的是什么毒,非剖腹检验不敢轻下断语。不过这事关系重大,非夫人公子立下愿书,是无法实行的。”夫人不赞成,说:“凭都督这样身份,落一个死后戮尸,我们于心何忍”公子上过几年学校,有一点新知识。他的意思间很活动的,想要求一个水落石出。忽旁边一位师爷高声说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你要知道,都督生前是项大总统第一得力人员。他如今死了,应当如何善后,得先给公府去急电,听总统的吩示。谁要擅作主张,动死者一根寒毛,将来总统知道了,如何担当得起公子如果这样办,总统倘然震怒,加你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你自己摸一摸,还有脑袋吗据我看最好先给总统去急电,报告都督逝世经过,俟等回电到了,自然有一种办法,目前切不可轻举妄动。”众人听了一致赞成。欲知总统回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总统执柯光生绛帐将军纳彩春满金陵

赵秉衡因为死得太仓促了,外间众口喧腾,全说是项子城买好了他的厨役跟人,用毒药给药死的。究竟这话确不确,我们既未亲眼看见,当然也不敢妄下断语。不过事后据署中人传说,种种情形,颇多可疑。本来这种事在前清时代就是有的。彼时以专制皇帝之力,尚未能发现此种秘密,何况是民国,纵然有人知道,谁又敢为之揭破呢

当年在道光时代,山西地方仿佛出过一件争夺遗产的谋杀案子。事主姓云,是有千万财产的一个大富户。可怜家主没有后嗣,只有两房妻室,立于平等地位,并无嫡庶之分。一个是云张氏,一个是云杨氏。后来家主死了,按情理说,按法律说,全应当从本族中承继一个儿子,那是正当办法。只因同族中都存了一种得产的心,这家也争,那家也抢,彼此互不相让,反倒把这件事僵住了,不能解决。因为这一迟延,可就酿出很大的惨案来了。据说云张氏是一个好人,她为丈夫守节,并无他心。那个云杨氏,却有外遇,她的奸夫替她划策,如何可以独吞这一份财产,必须先将云张氏害死了,然后才能达到目的。他们便先在外边散布流言,说云张氏如何不能安于其室。后来索性把一个才落生的死孩子,偷偷放在云张氏屋中,然后勾结本族的无赖子弟,从屋中搜出来,加云张氏以种种侮辱。云张氏羞恼气愤,便上吊死了。从此家财便完全落在云杨氏一人手中,明着承继了本族一个无赖子弟,暗中却是某奸夫把持一切,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家主。请想这样不平的事,远亲近邻知道了,哪有不气愤的道理况且他本族中也不全是无赖。有那体面一路,而又忍不住这口气的,便出头代云张氏申冤。第一审是本县知县,暗中不知使了云杨氏多少银子,连班房人役也都随着老爷发了财,稀里糊涂地以死孩为凭,硬断云张氏不贞,某族人诬告,把胜利归到云杨氏一人身上,这案子就算结束了。某族人不服,又告到知府衙门,这是第二审了。知府又不知使了云杨氏多少银子,府衙门的班房人役,也随着大老爷发了一笔财,结果是同县衙门一样的判断。这一桩冤狱又无法昭雪了。然而某族人仍是不肯死心,又跑到省城,在抚藩臬三大宪衙门递呈文上控了,于是这个案子又提到省城来问,这是第三审了。到底钱能通神,无论多大的官,黑眼珠看见白银子,也一样能够软化。云杨氏在三大宪手中,又不知花了多少万银子。这三个衙门中的幕府吏胥,当然也随着沾了大惠。最后结果,仍然同府县衙门一致无殊。云杨氏因为有钱,居然得到三审胜利。然而事情太闹大了,这种声气已经传到北京,被某御史递了一封奏折,把山西的大小官儿一律参下来了。道光皇帝即位的日子不多,正在振刷精神,励精图治,一看见这奏折,立时勃然大怒,说:“这还了得堂堂封疆大吏,竟敢贪图贿赂,污人名节。若非派一公正大员前往彻查,必不能得一个水落石出。”于是自己写了一道朱谕,是“特派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杜某到山西查办冤狱。钦此”。这位杜老中堂,是山东人,为道光皇帝的业师,乃是一位老道学先生。性情正直骨鲠,平日以圣贤自命,唯求屋漏不愧,衾影无惭,在大臣中是道光皇帝最佩服的。如今不派别人,单单派他,就可知道光的用意所在了。这道旨意一下来,直把山西大小官员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摸着脑袋,仿佛不定哪一天就要分家。这位大钦差来到太原,是杜门谢客,自巡抚以下,无论大小官儿,一概不见。却先把这全案的文卷,一律调至行辕,从头审查,并传谕出来,两造事主,以至府县藩臬巡抚,一律听传候审。凡是审过这一案的官儿,全都变成了被告。这样雷厉风行,那使过钱有亏心的人,怎能不怕然而关节不通,又想不出可以运动他的法子来。后来巡抚署中,有一个老幕府想出法子来,说:“这事要托官场的人情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有在他前后左右的近人身上,先设法打通了,然后才有说话余地。”此时只有他随身带的厨子,不时出来买菜。因为他不受地方供应,所以连厨房也是自己办理。这个厨子是北京人,伺候杜中堂多年,很得他的信任。于是秘密中先由巡抚派自己近人,同厨子拉拢交朋友,先送给他一万银子,求他在中堂面前说话,如果能疏通好了,再送他三万白金。厨子始而不敢应,说:“中堂的脾气,无论是谁也不敢说话,何况我们一个当下人的。”后来将银子给他摆在眼前,白花花的一万两。一个没受过教育的粗人,看了怎能不动心况且给钱的人又说:“无论成与不成,决没有人索还,但求你收下就好。”厨子居然收下存起来。过付人又对他说:“老中堂只能含糊一点,情愿送三十万现款,为中堂甘旨之奉。”厨子只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回到行辕中,却不敢直接对中堂说。等中堂吃过饭,正在高兴时候,他便说到外边买菜,听见谣言很多。中堂问他什么谣言。他便笑着说:“外间纷纷议论,有说中堂受了三十万的,有说中堂受了五十万的。小人听了很生气,向他们辩白,说中堂自到太原对于山西官民,并不曾见过一个人,哪里会有这样事你们再信口胡说,我一定送你们阳曲县衙门,先打嘴巴再枷号起来,看你们还说不说。”杜中堂听了,哈哈大笑,说:“三五十万就能买动我的心吗你以后不要理他们好了,何必同他们怄气呢”厨子得了这几句话,第二天便传给抚署差人。差人回来,告知巡抚。巡抚误会了,以为是中堂嫌少呢,便叫他再托厨子,如中堂应允,情愿报效一百万两。哪知这一次却碰了钉子,被中堂大骂一顿,还打了厨子两个嘴巴,几乎驱逐出门,经家人幕府说情,才勉强把他留下了。哪知这一留下,却害了自己的老命。抚署差人交给他一包毒药,叫他害死中堂,以十万两白银为赠。如果不办,便告发你以前讹索了一万两,有赃有证,你的性命休想保全。你如果办了,虽然害死中堂一人,却保全了山西官民几十条性命,又凭白得十万银子,一生吃着不尽,无须再当厨役。一面掀动一面要挟,厨子狠狠心,咬咬牙,居然答应了。果然未出三天,杜中堂以暴病薨于山西行辕,连遗折都来不及呈递。巡抚一面入奏他暴薨情形,一面把文卷收回来,仿照中堂笔迹,批示维持以前的原判。在山西巡抚,自以为这样办理,可以平平安安的永无后患了。哪知道光皇帝见了这一道折本,于悼痛之余,却存了很大的疑窦。杜某虽是五六十岁的人,平日身体非常强壮,而且事前又没听说他有病,何以突然间就会死了呢当时这位皇帝老子,越想越觉着情形可疑,于是亲手写了一道朱谕,大意是说:“杜某为朕师傅,平日辅导启沃,厥功甚伟。今以暴疾溘逝,怆悼殊深。该大臣遗体,着山西巡抚某人,妥为保护,不得擅行棺殓,派内务府某堂官,驰往迎护来京,朕将亲视含殓。钦此。”这一道旨意传下去,恰似半天中打了一个焦雷,把在京在外的王大臣,全都吓得目瞪口呆。认为天子要亲视大臣含殓,这真是从来未有的事,不知这位皇帝心中究竟存着什么打算。有意谏言,又怕引起他的误会,把自己也牵连其中。如果不说,又怕这件事闹大了,将来不定要牵连多少人。尤其是山西巡抚及藩臬府县等,见着这一道旨意,简直同宣布他们的死刑差不多了。一方面迎接内务府钦差,打通了关节,求他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一方面又运动北京的军机王大臣,无论如何也得阻挡住那位皇帝老子,千万不要自己去看。这样又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大约云家的千八百万财产,已经花得剩了没有几个啦。杜中堂的遗骸运到北京后,当然停放在他的相府中。道光皇帝真要自己去亲视含殓,一班王大臣全都跪在地上磕头,说:“请皇上为国家体面设想,不必再追求了。杜某究竟是一个臣子,也不敢当皇上这样礼节,可以特别地优恤他。一方面将山西巡抚藩臬一律革职,加他们以卫护不周之罪,原案再派大臣秉公审判,如此办理,也很足以表示朝廷的公正尊严了。”道光一想,也生怕此事牵掣太多。于是将亲视含殓之命仍旧收回,就照着军机大臣的话办理,总算保全了许多头颅,未受着刀剑之苦。然而公正的杜中堂却因此牺牲了。云张氏一案,后来仅仅昭雪了一半,作为两妇争产,彼此栽诬,云张氏气愤自尽,应由本族为死者立后,将云杨氏逐出家门。稀里糊涂,将这案子结了,所有云家财产,也随着花了一个精光。假如当日两个妇人,要能合而为一承继一个儿子,享受偌大财产,终身纳福,又何至闹到这种结果呢

作者特特引这一段故事,是比喻毒杀冤案,以皇帝的势力都无法破获,何况是在民国中,而主使的又具有一种特别的大势力呢可见赵秉衡之死,也只能视为千古疑狱。要一定认准了是谁害的,无论何人也不敢说。不过马迹蛛丝,总免不了有一重痕迹罢了。当时幕府及天津各官吏,都纷纷给总统府去电,报告秉衡因暴病身故的经过情形。总统即刻便有回电,表示十二分的悲悼惋惜之意,并派总统府高等顾问朱宝田连夜驰赴天津,以省长暂代督军之职,并帮同赵督家人办理他的身后。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这事就揭过去了。虽然当时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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