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
阿曼德双臂抱胸,他的小臂毛茸茸的,戴着一条结婚金链。“你肯定在想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那很正常。
手术后总是有这种茫然的状态。所以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我想问他线的事情。手术后艾莎在哪里我想看见她的微笑,想拉着她柔软的手。
阿曼德皱眉,扬起一道眉毛,看上去有点自以为是。“你在白沙瓦的医院。你在这儿两天了。你伤得很重,阿
米尔,我得对你说。要我说,你能活下来真的很幸运,我的朋友。”他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像钟摆那样来回晃
动。“你的脾脏破裂,幸运的是,很可能是后来才破裂的,因为你的腹腔有出血的初期症状。我那些普通外科的同
事已经给你做了脾切手术。如果它破裂的时间早一些,你也许会流血致死。”他拍拍我的手臂,插着输液管那边,
露出笑脸。“你还断了七根肋骨,其中有根引发气胸。”
我皱眉,试图张开嘴巴,却想起有线。
“也就是说,你的肺被刺破了。”阿曼德解释说,他拉着我左侧的一根透明塑料管,胸腔又传来阵痛。“我们用
这根胸管弥合裂口。”我顺着那根管子,看见它一头插在我胸前的绷带之下,另一头插在装着半罐水柱的容器里面。
泡泡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你身上还有很多不同的创口。也就是伤口。”
我想跟他说我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我是个作家。我想要张开嘴,又忘记缝着线了。
“最严重的创口在上唇。”阿曼德说,“冲击力让你的上唇裂成两半,从人中裂开。不过别担心,整容医师帮你
缝好了,他们认为你会恢复得很好,不过那儿会有道伤痕。这可避免不了。”
“你左边眶骨组织破裂,就是你左眼眶的骨头,我们也替你修好了。你下巴的线要过六个星期才能拆,”阿曼
德说,“在那之前,只能吃流食和奶昔。你会消瘦一些,而且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你说话会像电影教父第一
部里面那个阿尔帕西诺一样。”他笑起来,“但你今天需要完成一项工作,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你今天的工作是排便。你完成之后我们才能开始喂你吃流食。不见粪便,不给食物。”他又哈哈大笑。
稍后,艾莎帮我换输液管,又善解人意地摇起床头。随后,我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脾脏破裂。牙齿脱
落。肺被刺穿。眼眶裂开。当我看见窗台上有只鸽子啄食碎面包的时候,忍不住想起阿曼德或者法鲁奇大夫适才说
过的话。冲击力让你的上唇裂成两半,他说,从人中裂开。从人中裂开,像兔唇那样。
隔日,法里德和索拉博前来探望。“你今天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记得吗”法里德半开玩笑地说。我点头。
“赞美安拉”他说,喜气洋洋,“不用再说废话了。”
“谢谢你,法里德。”我透过缝着线的下巴说。阿曼德说得对我听起来确实像教父里面那个阿尔帕
西诺。而我的舌头让我大吃一惊:它伸过我赖以进食的牙齿原来所在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说真的,谢谢你替
我做的一切。”
他摇摇手,脸色有点尴尬:“别这么说,没什么好谢的。”我转向索拉博。他穿着新衣服,淡蓝色的棉布长袍,
看上去尺寸大了一些,还戴着黑色的无边便帽。他低头看着脚,手里拨弄着床边弯曲的输液管。
“我们还没好好地相互介绍呢。”我说,朝他伸出手,“我是阿米尔。”
他看着我的手,然后看着我。“你是爸爸跟我说过的阿米尔老爷吗”他说。
“是的。”我想起哈桑信里那些话。我告诉亲爱的法莎娜和索拉博很多次,那些我们过去一起长大、玩游戏、
在街上追风筝的事情。听到我们过去的恶作剧,他们会大笑起来“我也得谢谢你,亲爱的索拉博。”我说,“你救
了我一命。”
他默默不语,没跟我握手。我把手放下,“我喜欢你的新衣服。”我低声说。
“那是我儿子的。”法里德说,“这些衣服他穿不下了。我觉得它们穿在索拉博身上真好看。”他说索拉博可以
跟着他,直到我们为他找到去处。“我们房间不够,但我能怎么办呢我不能任他露宿街头。再说,我的孩子们也
很喜欢索拉博。对吧,索拉博”但那个男孩只是低着头,将线缠在手指上。
“我一直想问,”法里德有点犹疑地说,“在那座屋子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那个塔利班之间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
“这么说吧,我们都是罪有应得。”我说。
法里德点点头,不再追问。我突然发觉,就在我们离开白沙瓦、前往阿富汗到现在,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已
经成了朋友。“我也有一直想要问的事情。”
“什么”
我突然不想问,我害怕听到答案。“拉辛汗。”我说。
“他走了。”
我的心一沉:“他”
“不,只是走了。”他递给我一张折好的信纸,还有一把小钥匙。“我前去寻他,房东把这个交给我。他说
我们走后隔日,拉辛汗也走了。”
“他去哪里”
法里德耸耸肩:“房东也不知道。他说拉辛汗留下那封信和钥匙给你,就走了。”他看看手表,“我得走了。走
吧,索拉博。”
“你能让他在这儿留一会吗”我说,“迟点再来接他”我转向索拉博:“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
他耸耸肩,一语不发。
“当然,”法里德说,“做晚祷之前我会来接他。”
我的房间还有其他三个病人。两个年纪较大,一个脚上浇着石膏,另外那个患有哮喘,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刚割过阑尾炎。浇石膏那个老家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他的眼睛来回看着我和那个坐在一张小矮凳上的哈扎拉男
孩。我室友的家人长罩衫光鲜的老太婆、孩子、戴无边便帽的男子喧闹地在病房进进出出。他们带来炸蔬
菜饼、馕饼、土豆饼和印度煸饭。偶尔还有人只是走进屋子,比如刚刚在法里德和索拉博来之前,有个高高的大胡
子就进来过,身上裹着棕色的毛毯。艾莎用乌尔都语问他话,他不理不睬,自顾用眼光扫射房间。我认为他看着我
的时间长得有点不对头。那护士又跟他说话,他只是转过身离开。
gu903();“你好吗”我问索拉博。他耸耸肩,看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