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渔樵略作一怔,有些不解地看了马车夫一眼。后者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微笑着解释道:“在下这样小小一名东厂领班,是无权进入黑石塔禁区的。有内务御卫的长官引路,阎大人但去无妨。”
这几句话说得简单,阎渔樵听来却不禁心下骇然。作为帝国庞大情报系统中的重要一环,东厂权力之大爪牙之众可以说早就是恶名昭彰。像这样一名中级厂卫,在两京十三司的官场上,莫说寻常官吏将帅,便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公侯亲王也要对他礼让三分,想不到在这里只能算得上门房御夫之流,连进出黑石塔的资格都没有。那高高在上凌驾百官万军的内务御卫,他们的权柄之大又究竟登峰造极到何种程度呢
顺着一丈来宽的青石台阶缓缓上行,阎渔樵凭着自己多年行伍经验,敏锐地注意到整座基地,或者更确切地说,整座堡垒完全是按照军事化的标准来设计和建造的。这座由城墙和炮楼围绕起来的要塞当中,不仅有标准的营房、军械库,还修筑了坚固的物资仓库和地下蓄水池,甚至于每处转角都利用地势建有哨点。至于往复来回的巡逻小队就更不用说。
行至半山高度上,陕甘总督在基地的操练场前略驻脚步。这是一片百丈见方的广阔平坝,地面的泥土夯实捣紧之余还特意用火细细烤硬,外沿砌上条石固边。此时便有超过千名士兵分成数队在场上演习战阵格斗。目光停留了几秒钟时间,阎渔樵忍不住指着那些全束惯装衣甲俱黑的武士,朝着引路的士兵问道:“他们平时都这样用真刀实枪练习吗”
那士兵甚至没有扭头朝操练场看上一眼,便以平板生硬的口气回答道:“当然。你在战场上可见不到什么木头玩具之类的。”
“在战场上”阎渔樵不禁小声嘟哝起来。须知御卫队担负着保护帝国首相人身安全的重任,即便随大军出征也往往只是在首相亲征时充当大营护卫和传令发讯的工作。话又说回来,若真到了需要御卫队投入战斗的时候,恐怕主力军团早已是一溃千里了。
然而,眼下这上千士兵的盔甲装备却完全是按照帝国重装步兵军团来配置的,包着铁皮大型方盾、轻质精钢环片板甲、陷阵陌刀、水纹钢格斗匕首、速射火枪,都是整个帝国最上等的货色。再看看他们日常这般严格的训练,精湛的个人技艺加上娴熟的军阵配合,真要到了战场上那可就是当者披靡的无敌雄师了。
想到这里阎渔樵又下意识地望了望黑石高塔顶端高悬的军旗:殷红如血的背景下,一匹漆黑有若墨玉的麒麟扬角举蹄长声嘶鸣。这是帝国御卫队的旗帜,也是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然而,御卫队主力不是已经护卫首相前往西洋巡视了吗,为何又会有这样一支没有纳入任何编制的精锐军团呢看这黑石堡垒的形制规模,驻守其中的士兵怕是不下五千之数,以如此兵力潜于京畿近郊,一旦猝然生变只需半日即可长驱直入北京城,那时恐怕真的
“大人,”引路的士兵不紧不慢地开口提醒道:“黑石塔中值得一观的地方并不在少数,可我们并没有这样悠闲的时间。”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道:“总长大人正在等着您。”
第八节影子帝国
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孙子兵法:用间第十三
钉着铁掌的军靴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玄武岩地面,石壁油灯投下的阴影沿着盘旋直上的阶梯拉得老长。不断有手执文件夹的军官从他们身边走过,同向或是相向,无一不是面无表情脚步匆匆,就连身上的黑缎面制服也样式统一别无二致。
原以为走进黑石塔后便不再需要检查证件,可阎渔樵很快发现了这个想法的错误。事实上,每往塔顶上行一层,便会有一名新的士兵接替引路者的工作。交接的过程娴熟准确干净利落,似乎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经过无数次反复操演,唯一的变化就是士兵制服上的徽章形状与材质不断变化。终于,当一个由细碎宝石镶嵌成的短剑与盾徽章进入视野后,阎渔樵满意地得知已经到达塔顶,离他将要前往的房间只差最后几步。
两名持戟士兵拉开会议室的乌漆大门,烛火昏黄的光晕从乌油纸灯罩下透出,摇曳不定的光影反倒给房间内增添了几分阴郁和神秘。阎渔樵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直没入那门后的一片黑暗当中。
用不着等他的眼睛来适应这阴暗的背景,阎渔樵已经注意到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方桌,长一丈二尺宽逾七尺的大理石桌面中央,镶嵌着一个四尺见方的日月双龙帝国徽章。与常见版本不同的是,徽章的主题图案是以纯净的黑曜石拼成,龙的双眼位置则镶嵌着两粒榛子大小完美无瑕的莫谷红宝石,配上深蓝底的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森冷肃杀。
方桌的左右两旁对称摆放着十二张座椅,各自坐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而第十三人则独坐于上首主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房间。在他们每人身前的桌面上都摆放着一尊尺许高的黑曜石坐兽雕像,总督略略抬眼望去,很快认出獬豸额顶高昂的独角,接下来是睚眦、饕餮、狻猊、狴犴帝国省部各衙署的象征物;至于最后那尊高踞主位的则是一头仰首咆哮的黑色麒麟。
“帝国陕甘总督,榆林、宁夏、固原、甘肃四边提督,平南将军阎渔樵,”坐在正中的男子站起身向前迈出半步,扬起右手以略带低沉阴郁的嗓音说道,“暗影内阁欢迎你的到来。”
围在长桌周围的十二人也一道站起身来,冰冷而机械地鼓着掌。他们的脸孔深深隐藏在斗篷兜帽的阴影下,辨不出半点容貌与表情。阎渔樵深深吸了口气,以极大的恭敬弯腰回礼致意。“请您原谅我的仓促和冒昧,我实在没想到这次北京之行会有如此荣幸前来拜见您,尊贵的陈应龙大人。”
御卫队统领向后退回座位,暗影内阁的成员们纷纷坐下,动作整齐划一地好似木偶一般。身着灰色军官制服的侍从在长桌下首添上一张垫着柔软毛皮的黄杨木圈椅,示意拘谨小心的帝国总督入座。又沉默了片刻,陈应龙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将军。天相御卫随侍首相大人巡视西洋的消息举国皆知,出了这黑石塔之外,没人能想到我仍然留在京城。”他平缓的语气突然有了变化,带着些少见的戏谑道:“包括天相殿也不例外。”
阎渔樵沉默着点点头。
“然而,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陈应龙继续说道,如若实质的凌厉目光在对方面上来回扫动,可每当阎渔樵鼓起勇气抬眼悄悄望过去时,那双眼睛却像蒙了一层薄雾般隐约飘忽,看不出半点真实。“总督府的车马才只到保定,你却已经微服来到北京,而拜访的第一处地方就是内务御卫的北京情报总部。作为帝国的一名封疆大员,你觉得自己的做法很妥当吗你以为内阁的大学士们就不会多长一只眼睛吗”
“阎某追随首相大人多年,与陈大人您一样都是从龙进京的西洋死士。”阎渔樵咬一咬牙,发狠说道:“吾心之中,但有忠武王,而无内阁”
暗影议员当中响起些许几不可闻的议论声,陈应龙略微低下头,似乎在暗自评估这句话的可靠性。然而不等阎渔樵肯定自己的猜想,御卫队统领已继续说道:“有些事和你所想象的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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