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苏秉正已经坐起身,目光惺忪睫毛低垂着,难得透出些迟钝委屈的不满,道:“唤人进来吧。”
阿客便笑道:“吵醒您了?”
苏秉正也不理人,只点了点头。
宫女内侍们鱼贯而入,为他洗漱更衣。阿客见他发髻有些松了,便道:“坐下,我给你拢拢头发。”
苏秉正目光寻了片刻,便在阿客妆台前坐了。阿客便给他解了头发,用银梳细细的蓖起来,他头发乌黑如缎,最难束住。阿客有些年数不曾给他梳头,略琢磨了一会儿才得法。
苏秉正便任她摆弄。只随手把玩她的妆奁,将那些抽屉层层格格的拉开。瞧见里面有一把乌木梳子,那金乌色错杂得极巧,灿若星河。他记得这是自己送给阿客的东西。因阿客说金玉太沉,旁的又不得这么富贵明灿。他便特地命人剖了许多块金丝楠乌木,才寻了这么一块出来,做成一套梳子给她。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却也让他存了期待。可惜阿客并没有特别喜欢,许又随手赠人了。乍然看她仔细的收着,便有些恍神。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阿客确实是随手赠人了。
阿客给他束好了头发,道,“可有哪里松了、重了?”
苏秉正道:“没有。”阿客便为他带冠加簪。打理好了,苏秉正便站起来低头瞧着她,阿客有些不自在,道:“哪里不对吗?”
苏秉正抬手将那把梳子插在她的发间,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依旧道:“没有。”
临近傍晚时又开始下雪。无风的天气,雪花也落得寂静,偶尔压折枯枝衰草,发出簌簌的响声。只是天寒,冷得连雀子都不出来翻草籽了。天色早早的黢黑下来。
这个下午过得宁静。阿客在炉边做针线,苏秉正靠在暖榻上读书。只偶尔阿客起身抻腰,才端了些蔬果,上前喂他两颗。他倒是不拘,阿客填什么进去他都张口。阿客便坏心塞了瓣酸橘子给他,他立时便酸的满嘴口水,难得抬眼瞅了阿客一回,却还是绷着风度,淡泊的咽下去。阿客便抿唇一笑。
苏秉正偷眼瞧着她将那一整只橘子都吃尽去了,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坐席,道:“过来。”
阿客上前,他便伸手揽了她的肩,将她整个儿圈在怀里。阿客便跟着看他手上的书卷,扫了一行便知道是山海经,却也读进去了。苏秉正握了她的手腕一会儿,摸出她脉有不足之象,知道她是生育阿拙时亏损了身体。便道:“太医可曾给你开过调补的方子?”
阿客随口道:“开了一副补血益气的方子。又说食补为上,荐了几样汤品给我。”
苏秉正便不再问。
转眼就是预备晚膳的时候,芣苡替膳房进来问话。阿客便抬眼瞧他。离得近了,长睫历历可数。苏秉正溺进她眸光里,只觉挣脱得艰难。却还是说道:“今日朕就不留了。”便收了书。
他欲起身,阿客攥着了他的手,道:“天黑雪滑,外间又冷冽,行路艰难……今夜便不要走了。”
苏秉正就愣了一会儿,心口已经不由自主的砰然跳动。
屋内寂静,有暖香沁人。不知从那里传来笛声,悄然而起。只是一脉清响,却因着这夜的雪散作万千,如漫山梅花随风飞落。那管芦笛吹得极好,两个人一时都听住了。
却是苏秉正先回味过来。毕竟宫中女人争宠的手段他领教得多了,多么清雅的手段都要俗气起来。只瞧见阿客听的专注,便也不扰她,安静的陪她听完这一曲。
这一曲梅花落吹得悠长。待那曲子落下来,仍余韵未绝。阿客心里就记挂起来。
苏秉正却将她的心思拉回来,道:“朕明日再来看你。”
阿客才忙回神,牵了他的衣袖,道:“……陛下是记挂着三郎?”
苏秉正的瞳子猛的就缩起来,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客早就知道,阖宫里唯有她在苏秉正跟前提不得三郎,可也直到今日,才隐约明白这缘由。依旧只是苏秉正的自欺欺人罢了——他将她当作一味药,麻痹失却卢德音的痛楚,却又不容许她取代卢德音。可她与卢德音毕竟是一个人,太像了,便常令他觉得迷惑。他唯有将她与三郎割裂开来,刻意的把她与卢德音区别开来。
她的死,也许真的将苏秉正逼得活不下去了。
阿客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她真相。可是每每细思,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怕,不知自己究竟算是人是鬼。她说不清楚,而苏秉正纵然信了,也未必是件可喜的事。终究还是只能沉默。
阿客便叹了口气,只道:“我心里也惦念着他……”只半句话便红了眼圈。可那些酸楚都说不出。她终究还是从内侍手里接了披风抖开,为苏秉正系上,“路上慢行。”
她将苏秉正送出们去。前日的积雪不化,又落了新雪,地上已厚厚一层白,踩下去簌簌的响。琉璃屋瓦尽数盖住了,亭台楼榭便如琼玉所砌。西殿烛火尤其通明,阿客抬眼一望,见李宝林一袭绿萼梅花的素色披风,婷婷立在廊上,芦笛还握在手中。
她遥遥的对阿客点头,阿客便草草回礼。苏秉正跟着望了过去,面上寒霜更重。忽然便对阿客道:“你毕竟哺乳过三郎,惦念也是常情。想见他时,就去看看他。”又道,“瑶光殿僻远,往来不便。等过了年,将蓬莱殿收拾出来,你就搬去那边吧。”
正文38风起(一)
蓬莱殿有梅花千树,正开到最好的时候。
这边离乾德殿近,地势开阔,风景也好,便常作宴饮之用,素来不曾赐予嫔妃居住,两旁侧殿里就堆放了无数器皿,要收拾出来,着实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王夕月统摄后宫事务,这些事自然都要经她的手。得知阿客要挪到蓬莱殿去,王夕月便特地差人寻了蓬莱殿的图样来,给阿客送去。道是,“毕竟是你要住的地方,难得有空收拾。想弄成什么样,你只管吩咐,务要住得可心。”
阿客这数月来都受她的照料。心里也明白她的意思。她对王夕月的情绪,只因王夕月算计了她一把,将三皇子从她手中夺去。任何一个母亲,都忍不下的。可事情发生了,还能怎么样?
抚育三皇子一事,苏秉正既然弃了她一回,另选了王夕月,再为了起用她贬斥王夕月的可能性便很低。可以说王夕月抚育三郎,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她也不打算对抚育过三郎的人用狠厉的手段。所能谋求的就只剩与王夕月共同抚育三郎,因此她不能与王夕月交恶。
何况真论说起来,这对三郎而言也不是件坏事——就算卢毅日后在长安立稳了脚跟,也不比太原王这百年簪缨的门第深厚。且王夕月为人不说极妥帖,却也不存阴毒的心思。只阿客心里意气难平罢了。
王夕月有心拉拢她,频频示好,正该一拍两合。难得苏秉正也开了口,阿客便不矫情,遣葛覃去说了一句,便起身往乾德殿去。
苏秉正准阿客出入乾德殿的事,王夕月自然也知道。
说真的,她心情也十分复杂。虽说是她耍了手段,将三皇子从阿客手中夺来。但既然已夺来了,让她拱手让回去,也不可能。阿客若存着这样的心思,她只能再结一份仇。反正陷害过她一回了,也不差第二回。
但眼下她的处境,也十分不妙。皇后去世平阳远行,她没了靠山,又得罪了周明艳,正是需要外援的时候。可身边要么是相交泛泛可锦上添花却不会费力拖她出泥潭的,要么是与她僵持固然不会冒险害她但能落井下石也不吝一劳的。且这些人在苏秉正心里也都没什么分量——苏秉正似乎对周明艳有些亏欠心理,怎么说都是为他生育长子的人,再厌烦时,他也给她脸面。
自王夕月抚育三皇子,苏秉正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和回护。可感情却越发淡漠了。王夕月是宠妃出身,太明白领略帝王意图、把握帝王喜好有多重要了。这相敬如宾只让她感到不自安。
她也是看准了,凭阿客的姿容品性,必然能把握住苏秉正的心。若不趁着她立足未稳的时候与她化敌为友,假以时日,胜负还真不好说。且她们两个利害相关,合则两赢,分则两伤。是能互为援助的。
反正她斗得多了,也不怕。只看阿客是想两赢,还是两伤了。
因此阿客来时,她反而特地将三皇子抱出来,寒暄过后,便笑道:“连站都站不稳,就不肯在床上待着了。这么冷的天,非闹着要出去。”
八个月大的孩子,眉眼早长开,已经看得出苏秉正的影子。实在漂亮喜人。性情似乎也安静了不少,当初阿客在时,他醒着哪一刻是乖巧的?便全身都被裹着时,一双大眼睛也跳脱的追着东西瞧。这会儿却只是眉目分明的看着阿客,微微蹙着眉头,眸光动都不动一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没伸手让阿客抱,想是已经不认得她了——毕竟分开这么久了,且那时他还小。
王夕月就笑道,“让婕妤抱?”
三郎也不说话,只依旧盯着阿客钻研。王夕月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不答,才要作罢。他忽然就对阿客伸出手去,像是还没想明白她到底是谁,却觉得让她抱抱也无妨,于是就赏她抱抱似的。顺势就圈住阿客的脖子,波斯猫般高傲的坐在她手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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